京城漫記(1/2)

京城漫記


北京的秋天最長,也最好。白露不到,秋風卻先來了,踩著樹葉一走,沙沙的,給人一種怪幹爽的感覺。一位好心腸的同誌笑著對我說:“你久在外邊,也該去看看北京,新鮮事兒多得很呢。老悶在屋裏做什麽,別發了黴。”


我也怕思想發黴,樂意跟他出去看看新鮮景致,就到了陶然亭。這地方在北京南城角,本來是京城有名的風景,我早從書上知道了。去了一看,果然是好一片清亮的湖水。湖的北麵堆起一帶精致的小山,山頂上遠近點綴著幾座小亭子。圍著湖綠叢叢的,遍是楊柳、馬櫻、馬尾鬆、銀白楊……花木也多:碧桃、櫻花、丁香、木槿、榆葉梅、太平花……都長的旺得很。要在春景天,花都開了,繞著湖一片錦繡,該多好看。不過秋天也有秋天的花:湖裏正開著紫色的鳳眼蘭;沿著沙堤到處是成球的珍珠梅;還有種木本的紫色小花,一串一串掛下來,味道挺香,後來我才打聽出來叫胡枝子。


我們穿過一座朱紅色的淩霄架,爬上座山,山頭亭子裏歇著好些工人模樣的遊客,有的對坐著下“五子棋”,也有的瞭望著人煙繁華的北京城。看慣頤和園、北海的人,乍到這兒,覺得湖山又樸素,又秀氣,另有種自然的情調。隻是不知道古陶然亭在哪兒。


有位年輕的印刷工人坐在亭子欄杆上,聽見我問,朝前一指說:“那不是!”


原來是座古廟,看樣子經過修理,倒還整齊。我覺得這地方實在不錯,望著眼前的湖山,不住嘴說:“好!好,到底是陶然亭,名不虛傳。”


那工人含著笑問道:“你以為陶然亭原先就是這樣麽?”


我當然不以為是這樣。我知道這地方費了好大工程,挖湖堆山、栽花種樹,才開辟出來。隻是陶然亭既然是名勝古地,本來應該也不太壞。


那工人忍不住笑道:“還不太壞?腦袋頂長瘡腳心爛,壞透了!早先是一片大葦塘,死貓爛狗,要什麽有什麽。亂墳數都數不清,死人埋一層,又一層,上下足有三層。那工夫但凡有點活路,誰也不願意到陶然亭來住。”


改一天,我見到位在陶然亭住了多年的婦女,是當地區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她的性格爽爽快快的,又愛說。提起當年的陶然亭,她用兩手把臉一捂,又皺著眉頭笑道:“哎呀,那個臭地方!死的比活的多,熏死人了!你連門都不敢敞。大門一敞,蛆排上隊了,直往裏爬,有時爬到水缸邊上。蚊子都成了精,嗡嗡的,像篩籮一樣,一走路碰你腦袋。當時我隻有一個想法,幾時能搬出去就好了。”


現時她可怎麽也不肯搬了。夏天傍晚,附近的嬸子大娘吃過晚飯,搬個小板凳坐到湖邊上歇涼,常聽見來往的遊客說:“咱們能搬來住多好,簡直是住在大花園裏。”


那些嬸子大娘就會悄悄笑著嘀咕說:“俺們能住在花園裏,也是熬的。”


不是熬的,是自己動手創造的。挖湖那當兒,婦女不是也挑過土籃?老太太們曾經一天多少次替挖湖工人燒開水。


這座大花園能夠修成,也不隻是眼前的幾千幾萬人,還有許許多多看不見的手,從老遠老遠的天涯地角伸過來。你看見成行的紫穗槐,也許容易知道這是北京的少年兒童趁著假日趕來栽的。有的小女孩種上樹,怕不記得了,解下自己的紅頭繩綁到樹枝上,做個記號,過些日子回來一看,樹活了,樂得圍著樹跳。可是你在古陶然亭北七棵鬆下看見滿地鋪的綠草,就猜不著是哪兒來的了。這叫草原燕麥,草籽是蘇聯工人親手收成的,從千萬裏外送到北京。


圍著湖邊,你還會發現一種奇怪的草,拖著長蔓,一大片一大片的,不怕踩,不怕坐,從上邊一走又厚又軟,多像走在地毯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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