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旅途散記(1/6)

西北旅途散記 一


正睡著,蒙蒙矓矓的,我聽見一陣號聲。多清亮呀。一聽見號,我的心就覺得熱乎乎的,就會想起許多往日的舊事。有人在我耳邊說:“到潼關了。”我睜眼一看,天亮了,那位同車的客人不知什麽時候從鋪上爬下來,正在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的黃河,望著黃河對岸那片黑蒼蒼的大山。覺得我醒了,那客人又說:“從這直到寶雞,就是所謂八百裏秦川了。”


那客人的身份名字,我也不清楚。從北京一上車,我們坐在一起,互相問了問姓,我就喊他老李同誌。我見他前胸掛著一枚三級國旗勳章,知道是剛從朝鮮回來的。我呢,回來也不久,彼此談起前線,三言兩語,心就通氣了。老李這人已經不年輕,眼角皺紋很多,身子又不好,在前線害神經衰弱病,現在到西北休養來了。昨兒一整天,我們對麵坐在窗前,有時談幾句,不談,彼此就默默地望著窗外。老李的話語很少,不容易猜透他的心思。不過我看得出,我想的,一定也是他想的。


昨兒火車飛過河北大平原,我的心飛到窗外,我的眼睛再也離不開那片親愛的土地了。看看吧,好好看看吧,有多少年不見了啊。一條河、一個村、一片果樹園,對我也是親的。飛塵影裏,我遠遠望見輛騾車,車沿上坐著個年輕的農民,頭上絡著雪白的羊肚子手巾,鞭梢一揚,我覺得我又聽見了那熟悉的鄉土音調了。這片地、這兒的人民,我是熟悉的。我們曾經一起走過多麽艱苦的道路啊!那時候,夜又長又黑,露水就要變成霜了,我好幾回夾在成千成萬的農民當間,悄悄溜到鐵路邊上,一鍬、一鎬,破壞當時日本人占據的京漢路。崗樓上的敵人打槍,我們有的人流了血,倒下去了。倒下一個,立刻會有幾個黑影又站到原處來了。到底把條京漢路破成平地,犁成壟,種上莊稼了。


現在這片國土終於得到自由。可是我知道,這每寸土地、每棵小草、每棵莊稼,都灑著我們人民的血汗,都是我們人民用生命爭來的。


我的眼睛離不開這片土地,老李也離不開。昨兒一整天,我們就這樣對麵坐著、望著從我們眼前飛過來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直到很晚很晚,窗外黑下來,什麽都看不見了,我們又打開窗,把頭伸出去,盡情聞了聞田野裏的那股帶點鄉土氣味的青氣。老李輕輕說一聲:“睡吧。”我們才睡了。


睡也睡不穩,你看天一亮,老李又坐到原位子上,望起來了。


這八百裏秦川真富庶。這裏的天氣比北京要早一個月,滿地是金黃的菜花,麥子長得齊腳脖子深,兩隻斑鳩一落進去,藏的就不見影。農民都下了地,挑糞的、趕著牛車送糞的,還常見一幫一夥的農民駕著牲口集體耕地。那驢呀馬的擺著耳朵,甩著尾巴;人呢,光見嘴一張一張的,大概是唱著什麽山歌。望見華山了,層層疊疊的山峰峭麗得出奇。可是沿著華山腳下,一路百十裏,滿是一片一片淡淡的白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老李帶著驚歎的口氣說:“杏花開了!”


真的,那無窮無盡的白煙正是杏花。在紅杏綠柳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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