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1/6)

百花山 一


京西萬山叢中有座最高的山,叫百花山。年年春、夏、秋三季,山頭開滿各色各樣的野花,遠遠就聞到一股清香。往年在戰爭的年月裏,我們軍隊從河北平原北出長城,或是從口外回師平原,時常要經過百花山。戰士們走在山腳下,指點著山頭,免不了要談談講講。我曾經聽見有的戰士這樣說:“哎,百花山!百花山!我們的鞋底把這條山溝都快磨平啦,可就看不見山上的花。”又有人說:“看不見有什麽要緊?能把山溝磨平,讓後來的人順著這條道爬上百花山,也是好事。”一直到今天,這些話還在我耳邊響。今天,可以說我們的曆史正在往百花山的最高頭爬,回想起來,拿鞋底,甚而拿生命,為我們磨平道路的人,何止千千萬萬?


梁振江就是千千萬萬當中的一個。我頭一次見到梁振江是在一九四七年初夏,當時井陘煤礦解放不多久,處置一批被俘的礦警時,願意回家還是參加解放軍,本來可以隨意,梁振江卻頭一個參軍。應該說是有覺悟吧,可又不然。在班裏他跟誰都不合群,常常獨自個閃在一邊,斜著眼偷偷望人,好像在窺探什麽。平時少開口,開班務會也默不作聲,不得已才講上幾句,講的總是嘴麵上的好聽話。


那個連隊的指導員帶點玩笑口氣對我說:“你們做靈魂工作的人,去摸摸他的心吧,誰知道他的心包著多少層紙,我算看不透。”


我約會梁振江在棵大柳樹陰涼裏見了麵。一眼就看出這是個精明人,手腳麻利,走路又輕又快,機靈得像隻貓兒。隻有嘴鈍。你問一句,他答一句;不問,便耷拉著厚眼皮,陰陰沉沉地坐著。有兩三次,我無意中一抬眼,發覺他的厚眼皮下射出股冷森森的光芒,刺得我渾身都不自在。他的臉上還有種奇怪的表情。左邊腮上有塊飛鳥似的傷疤,有時一皺眉,印堂當中顯出四條豎紋,那塊疤也像鳥兒似的鼓著翅膀。從他嘴裏,我不能比從指導員嘴裏知道更多的東西。隻能知道他是河北內丘大梁村人,祖父叫日本兵殺了,父親做木匠活,也死了,家裏隻剩下母親和妻子。他自己投親靠友,十八歲便在井陘煤礦補上礦警的名字,直混到解放。別的嘛,他會說:“我糊糊塗塗白吃了二十幾年飯,懂得什麽呢?”輕輕挑開你的問話,又閉住嘴。事後我對指導員說:“他的心不是包著紙,明明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病,不好猜。”


此後有一陣,我的眼前動不動便閃出梁振江的影子,心裏就想:這究竟是個什麽人呢?他的性格顯然有兩麵,既機警,又透著狡猾,可以往好處想,也可以往壞處想。偶然間碰見他那個團的同誌,打聽起他的消息,人家多半不知道。一來二去,他的影子漸漸也就淡了。 二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間,河北平原落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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