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盡心(上)(1/6)

盡心︵上︶ 卷十三 原 文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譯 文


孟子說:“充分運用心智思考的人,就能知道自己的本性。知道自己的本性,就能知道天道的所向和所貴了。因此,隻要保持自己的心智,培養自己的本性,這就是對待天命的方法。壽命有漫長的,也有短暫的,這是自己不能改變的,但隻要堅持修身,等待天命的到來,就是安身立命之道。” 闡 釋


在這一章裏,孟子所說的“天”、“命”並不是個有意誌的“天”、一個冥冥之中有超自然力的人或神所預定了的“命”。這裏的“天”、“命”有點像我們平常說的“造物主”、“大自然”的意思。


人雖然生活在一種無法預知自己的窮通、否泰、貧富、貴賤、生死的狀況之中,但決不能放棄自己主宰命運的權力。所以,針對宗教迷信敬事鬼神的事情,孟子提出“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事之,所以立命也”的觀點。孟子認為這才是“事天之道”,才叫“安身立命”。


孟子還提出:“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這裏的“知命”、“正命”等理念都是指人對自己命運、人的生命的決定權,不是指聽天由命。


我們已經看到了,孟子談天命和人的本性,充滿了積極主動的個體精神。所謂天命,不過是保持心靈的思考,涵養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罷了;所謂安身立命,也不過是一心一意地進行自身修養。


根據儒家的“天”、“命”理論,宋代的朱熹等人發展形成了宋明理學。宋明理學強調“天人合一”,如程頤說:“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謂之天,自稟受而言謂之性,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朱熹據此說:“性者,人之所稟於天以生之理也。”


總體而言,宋明理學認為,世間萬事萬物之理都從“天”出,因此他們提出“天理”之說。他們還認為,命運不是人力所能主宰的。也就是說,人的“事天之道”應該是消極和無所作為的。實際上,宋明理學的主張已經把孔孟之道引到無所作為的玄學上去了,已經遠離了孔孟“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進取態度。


對於我們個人來說,不要做悠悠天地中的匆匆過客,如果東奔西走,不停地尋覓,結果往往是占有外物越多內心越空虛。相反,隻要保持心靈的思考,涵養本性,順受天命,精神自然就會有寄托,生命就會永遠在你的把握中。 原 文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譯 文


孟子說:“什麽都是上天決定的,順應天命的話,就能承受正常的命運。因此,知道天命的人不會站在危牆之下。盡力行道而死的人承受的是正常的命運,因犯罪受刑而死的人承受的不是正常的命運。” 闡 釋


人之死亡,孟子承認這是“命”,這不奇怪。人類對於出現偶然性的巧合,以致產生意料不到的貧富、貴賤、壽夭、生死、吉凶、禍福、健康或疾病等結局,按必然性的常規思維理解,感到惶惑,不可捉摸,於是便委之於“命”。這似乎是人類從古迄今的通病。偶然性是“機遇”,還是“命”,誰說得清楚?但孔孟談“命”也到此為止。故子貢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之,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所以,“命”是不是由上帝、神來主宰?死後是不是有天堂、地獄?孔孟根本不談這一問題。不談也者,實際上是不相信之意也,這是正確的。因為那本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不可知的,既不可知,那就不談。在科學不發達的落後年代,取這種態度,是很不尋常的。這也正是孔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的理性的唯實主義的哲人風範。


孟子認為死亡雖是命定的,人誰不死?這是無可避免的,但人應該盡人事,即修身養性,以正道去迎接死亡的來臨,這叫“正命”,也叫“知命”。“知命”的人不會去做非正常死亡的事,如“不立乎岩牆之下”,不做作奸犯科之事,“桎梏而死”。麵對死亡,這是積極的人生態度,是儒家與一切宗教的根本區別。孔子對這個問題談得更為明確,直接否定了“命”的存在,他說:“人有三死而非命:飽食不節,勞逸過度,是病其殺之者也;居下位而上誣其君,嗜欲無厭,是刑其殺者也;以少犯眾,以弱侮強,是兵其殺之者也。”明確指出因“疾病”、“刑戮”、“戰爭”而死亡的皆“非命”也,亦即孟子說的“非正命也”的意思。孔子甚至還指出有三種死亡是不應該吊唁的:“有畏而死者,有壓而死者,有溺而死者。”(以上均見《禮記·檀弓》)即因畏、壓、溺而死的,連吊唁的資格都沒有,這亦是“非正命”,因為沒有“順受其正”之意。這些都是非常積極的人生哲學。 原 文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譯 文


孟子說:“天下萬事萬物之理我都具備了。我隻要做到反躬自省,就能做到誠實無欺,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盡力按推己及人的恕道去做,就是最近的追求仁德之路了。” 闡 釋


“萬物皆備於我矣”作為一句名言,被認為是典型的主觀唯心主義哲學觀,這裏麵的是與非不在我們關心的範圍,我們關心的是孟子說這話的意思。所謂“萬物皆備於我矣”並不是像有些人所理解的那樣,說是“萬物都為我而存在”。(由此來歸結孟子為典型的主觀唯心主義者)我們理解孟子的意思,是說天地萬物我都能夠思考、認識,所以天地萬物我都具備了。這樣才會有下麵的一句話,“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反躬自問,我所認識的一切都是誠實無欺的,所以非常快樂。這是一種認識的快樂,探求真理的快樂。但是,僅有認識,僅有自身的發現還不夠,所以要“強恕而行”,盡力按恕道辦事,這樣來施行仁道。所謂恕道,我們在本書中已經多次提到,這就是孔子反複強調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它的積極方麵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總起來說,是一種將心比己,推己及人的思想,用這種思想來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果說,“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是一種認識的快樂,局限於自身;那麽,“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就是一種實踐的快樂,涉及到他人與社會了。


由此可見,“萬物皆備於我矣”所引出的,是認識和實踐兩大領域的儒學追求:一是“誠”,二是“恕”,都是儒學的核心內容。單從“萬物皆備於我矣”這句話給我們的感覺,則是一種充滿主體意識,樂觀向上的心態,的確有法國哲學家笛卡爾那著名的命題“我思故我在”的精神風貌,給人以認識世界、探索真理的勇氣和信心。 原 文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 譯 文


孟子說:“做完一件事卻不明白這樣做的道理,養成了一種習慣卻不知其所以然,就這樣一輩子隨波逐流,卻不知道要去哪裏,這樣的人就是一般的平庸的大眾。” 闡 釋


正如孟子所言,渾渾噩噩、糊裏糊塗地過完一生的人,正是不知不覺的平庸大眾。從孟子到今天,幾千年過去了,批評和感歎平庸大眾的人是層出不窮,但卻很少有人敢說他們這樣有什麽不好。古人雲“難得糊塗”,也許,就像個動物一樣,即使無所求,即使無所得,隻要安靜、舒適地活著,才是人生最自然的麵貌。 原 文


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 [1] 恥,無恥矣。” 注 釋


[1]之:至。 譯 文


孟子說:“人不能不知道羞恥。能夠知道不知羞恥是可恥的,那麽就能夠一直沒有羞恥之事了。” 闡 釋


從孟子連續用兩章的篇幅談論羞恥可見,對一個人而言,羞恥之心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了羞恥之心,就不會知道什麽事情是值得羞恥的,那樣的話,壞事惡事,就都會做了。孟子說:“人不可以無恥。”的確如此,隻要有了羞恥之心,就可以知道什麽是值得羞恥的,就可以棄惡從善,從而遠離羞恥,到達“無恥矣”的境界。 原 文


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 [1] 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注 釋


[1]機變:奸詐。 譯 文


孟子說:“羞恥之心對於人是至關重要的。那些玩弄陰謀和權術的人是沒有羞恥之心的。如果沒有因為自己不如別人而感到羞恥,那又怎麽能趕上別人呢?” 闡 釋


孟子認為,從好壞的角度來看,羞恥之心對於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有多重要呢?後世有學者說“恥者……存之則進於聖賢,失之則入於禽獸”,也就是說,羞恥之心關係到一個人是聖賢還是禽獸的問題,正麵聖賢,反麵禽獸,的確很嚴重。


羞恥之心不但對於個人而言很重要,對一個國家而言也很重要,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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