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滕文公(下)(1/6)

滕文公︵下︶ 卷六 原 文


陳代 [1] 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誌》曰:‘枉尺而直尋 [2] ’,宜若可為也。”


孟子曰:“昔齊景公田 [3] ,招虞人 [4] 以旌,不至,將殺之。誌士不忘 [5] 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 [6] 。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昔者趙簡子 [7] 使王良 [8] 與嬖奚 [9] 乘,終日而不獲一禽。嬖奚反命 [10] 曰:‘天下之賤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請複之。’強而後可,一朝而獲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簡子曰:‘我使掌與女乘。’謂王良。良不可,曰:‘吾為之範 [11] 我馳驅,終日不獲一;為之詭遇 [12] ,一朝而獲十。《詩》 [13] 雲:不失其馳,舍矢如破。我不貫 [14] 小人乘,請辭。’禦者且羞與射者比 [15] ;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為也。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注 釋


[1]陳代:孟子的學生。


[2]尋:古代的長度單位,一尋等於八尺。


[3]田:打獵。


[4]虞人:守衛獵場的官員。


[5]不忘:這裏意為“不怕”。


[6]元:首,指腦袋。


[7]趙簡子:即晉國的大夫趙鞅。


[8]王良:春秋末年著名的善於駕車的人。


[9]嬖奚:趙鞅的寵臣。


[10]反命:複命。


[11]範:使……規範。


[12]詭遇:指不按規範駕車。


[13]《詩》:這裏特指《詩經·小雅·車攻》篇。


[14]貫:同“慣”,習慣。


[15]比:比附、依附。 譯 文


陳代對孟子說道:“不去拜見諸侯,似乎隻是拘泥於小節吧。如今一去拜見諸侯,大則可以實施仁政,使天下歸服;小則可以稱霸諸侯。況且《誌》書上說:‘彎曲著一尺長,伸展開來八尺長。’似乎是可以這樣以屈求伸的吧。”


孟子回答道:“從前,齊景公打獵,用旌旗召喚獵場的看守官,看守官見齊景公召喚他的禮節不對,於是竟然不予理睬。齊景公大怒,想殺了他,他卻一點也不怕。這個人因而受到孔子的稱讚。所以,有誌之士不怕棄屍山溝,勇敢的人不怕丟掉腦袋。孔子認為那位獵場看守官哪一點可取呢?就是取他因召喚不當就不去的精神。如果我不等到諸侯的召喚就自己上門去,是為了什麽呢?況且,所謂彎曲著一尺長,伸展開來八尺長的說法,是從利益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如果從利益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就是彎曲著八尺長,伸展開一尺,那也是有利益的啊,難道也可以幹嗎?


“從前,趙簡子命令王良為他的寵臣奚駕車去打獵,整整一天沒有打著一隻獵物。奚回去後向趙簡子報告說:‘王良真是天下最不會駕車的人了!’有人把這話告訴了王良。王良便對奚說:‘請讓我再為先生駕一次車。’奚勉強同意了,結果一個清晨就打了十隻獵物。奚回去後向趙簡子報告說:‘王良真是天下最會駕車的人啊!’趙簡子說:‘我讓他專門為你駕車吧。’當趙簡子征求王良的意見時,王良卻不肯幹了。他說:‘我按規範為他駕車,他一整天都打不到一隻獵物;我不按規範為他駕車,他一個早晨就打了十隻獵物。《詩經》說,按照規範駕車去,箭一放出去就能中的。我不習慣為他這樣的小人駕車,請大王允許我辭去這個差事。’


“駕車的人尚且羞於與不好的射手合作,即便合作可以打到堆集如山的獵物也不幹。如果我現在扭曲自己去追隨那些諸侯,那又是為了什麽呢?況且,你的看法是錯誤的,扭曲自己,是不可能讓別人正直的。” 闡 釋


也許是由於自己的仁政思想遲遲不能在社會上實行,孟子又有些急躁了。於是,陳代給孟子出主意說“枉尺而直尋”,也就是說,先彎曲自己,哪怕顯得隻有一尺長,等有朝一日有了機會再實現抱負,那時候再全部伸開,就有八尺長了。


古人常說“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況按照陳代的說法,彎曲是為了更好地伸開,似乎這個主意也不錯。那麽孟子是什麽態度呢?當然是堅決不同意。不僅不同意,孟子還提出了“誌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的主張。


在文章裏,孟子列舉了齊景公和趙簡子的事例,用以說明在安身立命這個問題上。君子絕對不能苟且求全,也不能搞投機主義。孟子為什麽要這麽說呢?因為孟子認為,投機主義是走不通的,原因是“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這個道理很簡單,自己都已經被扭曲了人格,不能正直了,怎麽可能要求別人正直呢?


我們可以作個大膽的猜測,即孟子和孟子的思想主張之所以不能為世所用,或許就是因為孟子不肯委曲求全和太堅持原則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也許後人在敬佩他的這種精神的同時,也要替他感歎一番了。從另一方麵來說,也許正是因為孟子不願意委曲求全和放棄原則,才使得他的學說流傳了一代又一代,使得他本人被後人稱為“亞聖”。


孟子的很多觀點和主張即使不是繼承於孔子,也是來源於孔子,這一章的主張也是如此。根據《論語·子路》篇的記載,孔子說過“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這樣的話,這與孟子所說的“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的意思大同小異,區別隻在於兩者的出發點不同。孟子的出發點前文已經說過了,就是反對投機取巧的投機主義思想。


雖然孔子和孟子都主張和提倡通權達變的思想,但在立身處世和對待必須要堅持的原則方麵,他們卻是不願意“通權達變”的,因為這將意味著苟且求生和投機倒把。的確,原則問題本來就不容討論。 原 文


景春 [1] 曰:“公孫衍 [2] 、張儀 [3] 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4] 。”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注 釋


[1]景春:縱橫家。


[2]公孫衍:號犀首,魏國人,著名的說客,曾經擔任過五個國家的相國。


[3]張儀:魏國人,縱橫家的代表人物。他主張“連橫”,一生致力於遊說各諸侯國服從秦國。


[4]熄:指戰火熄滅,天下太平。 譯 文


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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