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6)


我整夜無法入睡。海灣上有一個霧笛在不停地嗚嗚作響,我一整晚都在猙獰的現實與可怕的噩夢之間掙紮,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天快要亮的時候,我聽見有一輛出租汽車開上了蓋茨比的汽車道,我立馬從床上跳下穿衣服—我從沒如此迫切地覺得我有話要跟他說,有事要警告他,甚至來不及等到第二天早晨。


我很快穿過他的草坪,一眼便望見他的大門依然還開著,他正靠著門廳裏的一張桌子站著,也許是因為沮喪或是因為瞌睡而顯得極為疲憊和頹唐。


“什麽都沒發生,”他神情慘淡地說,“我一直等到四點左右,她走到窗前站了一會兒。”


那天夜裏,當我倆一起穿過那些空蕩蕩的大房間尋找香煙的時候,他整幢別墅在我的眼裏顯得格外的巨大。我們將一重重帳篷布似的厚門簾推開,又沿著永無止境的黑暗牆壁胡亂摸尋電燈開關,有一次我甚至轟地應聲摔在了一架幽靈似的鋼琴的鍵盤上。房子裏到處都是灰塵,簡直多得讓人有些莫名其妙,所有的屋子都有股發黴的味道,好像已有很長的日子沒通過氣了似的。我終於在一張非常不熟悉的桌子上摸到了香煙盒子,裏麵放著兩根已走了味的幹癟的紙煙。我們打開了客廳的落地窗,對著外麵的黑夜坐下來抽煙。


“你該離開一段時間,”我說,“他們定會追查你的車子。”


“你想讓我先離開,老兄?”


“你大可以到大西洋城待上一兩個星期,或到蒙特利爾去。”


他完全不予考慮。


他絕不可能在這時離開黛西的,除非他已知道她接下來的打算。他拚命抓著最後一線希望不願放手,而我也不忍心叫他就此放手。


就在這天夜裏,他把他跟隨著丹·克蒂度過的那段年輕歲月裏種種離奇故事都告訴我,因為“傑伊·蓋茨比”在那天下午已經像玻璃一樣被湯姆那鐵硬的惡意砸得粉碎,而那出長達五年的秘密狂想劇便也就此落幕了。


我想這個時候的他無論何事都可完全毫無保留地承認,然而他此刻隻想談有關黛西的事。


黛西是他此生結識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家閨秀”。之前他也曾以各種不同的身份與這一類人有所接觸,但每次總會有一層無形的鐵絲網隔在其中。他為她著迷,完全地神魂顛倒。


他先是和泰勒營的其他軍官們一起去了她家裏,後來便漸漸開始獨自前往。她家令他大為吃驚—他從未出入過這般美麗動人的住宅。然而要不是因為她住在那裏,這房子對他而言也不過如軍營裏的帳篷一樣平淡無奇,絕不會有一種如此強烈的扣人心弦的情調。這房子充滿了引人遐思的神秘氣氛,仿佛暗示著樓上還有許多比其他臥室美麗而舒適的臥室,連走廊裏也處處都是賞心樂事,令人愉快。


另外這裏還有許多風流豔史—不是用薰香草保存起來的發了黴的死物,而是國色生香,能令人聯想到今年剛出的雪亮的汽車和鮮花尚未凋謝的舞會。許多男人都愛慕過黛西,這在他的眼中無疑地大大提高了她的身價。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她的家裏到處都有那些愛慕者的存在,空氣中也好像彌漫著令人顫動不已的情感的影子和回聲,而這些都令他激動。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自由出入黛西的家純屬偶然,不論他以後作為傑伊·蓋茨比將會有怎樣的錦繡前程,可目前他還隻不過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年輕人,甚至連他的軍服—得以出入黛西家的最大倚仗都隨時可能從他肩上滑落。因此他竭盡所能地利用他的時間,占有他目前所能得到的一切東西,甚至於狼吞虎咽,肆無忌憚。


終於,在一個寂靜的十月夜晚,他占有了黛西,他如此迫切地占有了她,因為他當時事實上並沒有真正的權利足以去摸她的手。


他或許該鄙視自己,因為他用一種極不光彩的欺騙的手段占有了她,我並不是說他用了什麽虛幻的百萬家財,而是他有意地給黛西造成了一種安全感,讓她完全相信他的出身與她不相上下,相信他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她。而事實並非如此—他身後根本沒有生活優裕的家庭為他撐腰,隻要冷漠無情的政府一聲令下,他隨即可能被調往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


可他並沒有機會鄙視自己,因為事情的結果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他最初很可能隻是打算及時行樂,然後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但是不久他便發現他已經將自己獻身於一種理想的追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