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6)

第一場


高拱頂、狹小的哥特式房間


(往日浮士德的所居,一切如故。)


梅菲斯特


(從幕後走出。當他揭幕回顧之時,可以看到浮士德躺在一張古式的床上。)


不幸的人啊,


你就安生地躺在這兒吧!


陷進難以解脫的情網!


誰如果被海倫勾去了魂魄,


就很難恢複正常。


(環顧四周。)


我朝著前前後後、上下左右四處觀望,


一切都未改變,仍舊保持原樣。


隻是覺得彩繪的玻璃窗更加渾濁,


四處添了很多蜘蛛的絲網,


墨水凝固,紙張已經發黃,


不過一切仍然擺在老位置,


連鵝毛筆也插在筆筒裏,


浮士德曾用它簽寫合同,


寫出關於向魔鬼抵押靈魂的保障。


是啊,我哄騙他刺出一滴血,


還深深地凝在鵝毛管裏。


我希望這天下無雙的珍品,


能讓最大的收藏家高興。


還有釘子上掛著那件舊皮袍,


使我想起那些吹噓的胡話,


我曾經對一個小後生循循善誘,


他現在長大,或許還在回味。


我倒真有這種願望,


想再次把這溫暖的袍子披在身上,


再當一次講師,趾高氣揚。


世人會認為完全合情合理,


我心裏也非常樂意。


然而學究們十分精於此道,


而在魔鬼卻早已不濟事。


(取下皮袍進行來回抖動,飛出蚱蜢、甲蟲、飛蛾。)


昆蟲合唱


歡迎啊,歡迎,我們的大恩人!


我們飛起來發出響聲,


卻早已將你認清。


你悄悄地把我們一隻一隻進行安頓,


父親啊,現在我們已經成千上萬隻,


每日飛來飛去。


奸詐之徒總是懂得深深地隱藏,


不像虱子爬在外皮上,


早已把殼脫盡。


梅菲斯特


這些新的小生命真讓我驚喜!


隻要播種,自有收獲的時期。


我把這件舊皮袍再抖一次,


這兒那兒又飛出一隻隻蟲子。


—飛去!飛來!


你們可愛的小蟲,


趕快躲進每個角落裏。


藏到那邊擺著的紙盒中,


躲進發黃的古書裏麵,


藏到塵封的破舊罐子內,


藏在髑髏的眼眶中間。


這些黴爛的垃圾堆裏,


必定永遠有奇怪的蟲子。


(披起皮袍。)


來吧,來披在我的肩上!


現在我又做一家之主。


可自吹自擂能有什麽用?


認可我的人,你們在哪裏?


(他拉鈴,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房屋為之震動,門戶全開。)


助手(從陰暗的長廊裏蹣跚而來。)


什麽響聲啊!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樓梯晃蕩、牆壁擺動,


透過嘩嘩響的彩色玻璃窗,


看到陣陣閃爍的電光。


石灰、土塊、碎瓦,


從布滿裂痕的天花板上跌落下來。


各個門窗本來鎖得緊緊的,


卻在神力之下忽然敞開—


看那邊!多可怕!


那邊站著一個大力士,


穿著浮士德的舊皮袍!


看他的手勢,看他的目光,


我幾乎要跪在地上。


我該逃走?還是留下?


真不知道會落到什麽地步!


梅菲斯特(招手。)


你過來!—俄瑞穆斯。


助手


是的,尊敬的先生!


上帝啊,你知道我的名字—


梅菲斯特


不用叫上帝!


助手


你認識我,我真幸運!


梅菲斯特


我知道,你大把年紀還當學生,


真是老學者!


不過,即便是學者也無其他本領,


隻能活到老學到老。


人們想用紙牌搭座房子,


可是最大的天才也不能將其完成。


你的老師,他可是位飽學夫子,


人人都有耳聞,


就是高貴的瓦格納博士,


當代學術界中的泰鬥!


是他維持了學界的團結,


他使學術日益豐富。


求知欲強的好學者都齊集在他的門下,


猶如群星供養北辰。


他一個人在講壇上光彩奪目、


光芒四射,


像聖彼得掌管著鑰匙,


打開上界和下界的知識之窗。


他名震四海,無人能及,


沒有人能與他的榮耀抗衡;


就連浮士德的聲名也不免黯淡,


隻有他具有獨創的才能。


助手


尊敬的長者,請原諒我,


並非有意冒犯,你的見解和主張;


隻是我認為,你剛剛說的話,


偏離了中心思想。


我們的老師,


天生性情溫和、謙遜。


自從我們的師祖浮士德莫名地失蹤,


老師是朝思暮想,每日不得安心,


天天盼他歸。


這間浮士德博士的居室,


從他離開後,原樣未動,等著它的舊主人,


我幾乎不敢踏進這房門,


今天不知道出現了什麽狀況?—


牆壁似乎搖搖欲墜,


門框歪斜了,門閂已開,


否則你也不能進這個門。


梅菲斯特


你的老師跑哪兒去了?


領我去見他,或把他請來。


助手


他的禁令非常嚴厲,


我不知道能不能前去冒犯。


幾個月來,他閉門謝客,


過著極其孤單的生活,


在專心刻苦鑽研。


最孱弱的博學之人,


臉麵不像書生,


倒像一個燒炭夫,


從耳到鼻,都黑如煤炭,


眼睛已被火焰熏壞;


他喘氣的聲音特別沉重,


火鉗發出的叮當聲,


如同音樂與他做伴。


梅菲斯特


難道他會給我們吃閉門羹?


我可是能加速他成功的人。


(助手下,梅菲斯特莊重地坐下。)


我才剛剛在教授的位子上坐穩,


就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客人從那邊過來。


如今他成了超級摩登人士,


他會毫無顧忌地放肆。


學士(從走廊裏跑來。)


大門小門全都開著!


如今希望終於到來,


不再像過去那樣,


活人變成死屍一樣,


在腐朽中憔悴凋枯,


這樣活生生地死去。


外牆內壁全已傾斜,


搖搖晃晃似乎要倒塌,


如果不能快速地躲開,


不能保證不被砸死。


雖然我的膽子很大,


但是也不敢進去這個學堂。


可是在今天我有什麽不能鎮定!


許多年前我來過這裏,


不也是膽戰心驚地想做一位入門的弟子?


相信這些長胡子的教授,


從他的胡扯之中尋找教益。


他們翻閱一本本古書,


把新書翻舊,甚至翻爛,


有一些事情他們雖然知道,


卻是連自己都不信,


然而拿出來欺騙我們,


這樣浪費彼此的時間。


怎麽?—在那邊的暗室裏麵,


坐著一個光線不明顯的人。


我走近一看,很是驚奇,


他依舊穿著棕色的皮衣,


與我離開他時並無兩樣,


那粗糙的毛皮繼續穿在身上!


那時他顯得非常精明,


因為我沒把他認清。


但是目前已經今非昔比,


我怒氣衝衝興師問罪!


尊敬的老先生,


如果迷魂湯的流水,


沒有泛濫到你那歪歪的禿頭,


你就應該記得曾經來請教過你學問的學士,


你如今已不用把教鞭忍受。


我看你是老樣子,


我卻已經完全換了模樣。


梅菲斯特


我很高興,你聽見鈴聲就能趕來,


想當年,我是非常看重你的;


蠶蛹和毛毛蟲亦是好的事物,


美麗的蝴蝶就是它們蛻變而來。


那時候,你有著卷發,


穿著花邊領的衣服,


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難道你從沒有紮過辮子?—


今天卻是瑞典式的發型。


你依舊有著飄逸而斷然的風采,


但是回到故鄉後,


千萬不要變得偏激和絕對。


學士


老先生!我們雖然是在舊地相逢,


可是,請考慮時代已經不同,


趁早收起你那模棱兩可的話語,


我們的理解事物的能力發生了改變。


你曾愚弄忠厚的年輕學生,


而且成功用不著講什麽才藝,


可是今天誰還敢這樣?


梅菲斯特


向年輕人傳授純粹的真理,


小孩子們總是不太高興,


可是等多年以後,他們有了親身體驗,


他們就覺得其實這是自己的領悟,


然後大家一致認為:老師是個蠢貨。


學士


或許是個騙子!—


須知有哪一位老師,


會對我們直接說明真實?


他們對篤學之士總會增損,


常常敷衍了事,


對弟子時而嚴肅,時而調侃。


梅菲斯特


做學問自然是耗費時日,


我看你已經準備親自教導。


從那之後已經過去許多歲月,


你的經驗一定積累得很豐富。


學士


經驗閱曆不過泡沫和塵埃!


與精神相比,相去甚遠!


承認吧!前人所了解的一切,


根本就不用去知道,


因為沒有什麽價值可言。


梅菲斯特(稍停片刻。)


我早有此預感。我是個傻瓜,


現在真覺得自己淺陋而笨拙。


學士


我很高興,聽到你的明達之言!


你是我首次碰到的明智的老人!


梅菲斯特


我尋覓秘藏的金銀寶藏,


誰知挖出的卻是令人厭惡的黑炭。


學士


幹脆承認你的禿頭,你的腦瓜,


並不比那個骷髏更值錢。


梅菲斯特(從容地。)


朋友,你應該意識不到,


你說的話,是多麽粗暴。


學士


在德國,彬彬有禮,


就是到處招搖。


梅菲斯特


(坐在有輪子的椅子上,向舞台前部移動,對池座觀眾。)


我感到這個台子上狹窄又有陰暗,


我能不能去你們那兒躲避風雨?


學士


自己腦袋空空如也,又是一無是處,


卻自以為了不起,真是癡心妄想。


人的生命依賴於血液的循環流動,


哪有像青年的熱血那般沸騰?


隻有在鮮活的血液中,


才有用之不竭的力量,


以新的生命造就另一種新的生命。


任何物體都在運動,


有所成就,弱者倒下,


勇士繼續奮力前進。


眼看我們已將半個世界征服掉,


而你們到底做了什麽?


瞌睡、沉思、做夢、考慮,


雖然計劃源源不斷,


都如同海市蜃樓。


確實啊,老年是一場寒熱病,


百無聊賴地苦於奇想,


一個人過了三十歲年紀,


與其說活著不如說已死。


像你這樣的人,最好還是趁早打死。


梅菲斯特


連魔鬼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學士


如果我不想,魔鬼就不會存在。


梅菲斯特(旁白。)


可魔鬼總會讓你產生恐懼的。


學士


完成這崇高使命靠青年一代!


本沒有世界,是我把它創造的,


是我引導太陽從大海裏升起,


月亮的盈虧由我完全掌控。


我的路上炫耀光彩,


都是春天和秋天對它們裝飾,


大地花紅草綠,隻為了讓我欣喜。


在那最初的一夜,


所有繁星跟著我的眼色而大放光明。


除了我,還有誰能幫助你們,


擺脫世俗狹隘的思想約束?


而我,卻自由地跟隨我的心聲,


自由快樂地追尋心中的明燈,


自得其樂,


我迅捷地大步向前,


把黑暗拋身後,麵向光明。(退場。)


梅菲斯特


怪人,讓你盡情地去得意!—


等你明白了,便會悔恨,


任何事情,無論聰明愚蠢,


沒有不被前人反複思考?—


不過也沒有人會覺得這件事危險,


隻是過幾年他就會回心轉意,


情景就會發生改變。


盡管葡萄酒在最初的時候,苦澀難喝,


但是最終還是變得甘甜可口。


(對池座中不拍手的年輕觀眾。)


你們現在聽著毫無反應,


孩子們啊,


我的目光總是放得很長遠,


你們要知道,薑還是老的辣,


魔鬼才是前輩!


等你們老了,才能明白。


第二場 中世紀風的實驗室


(有種種散亂的笨拙的器械,供幻想目的之用。)


瓦格納(在爐邊。)


鈴響了,傳來了可怕的聲浪,


震動著我這熏黑的石牆。


在艱難而又無止境的渴望裏,


我不必再等很長時間便可以得知結果。


黑暗中露出一線光明,


這長頸燒瓶裏麵已經燃燒著熾熱的生命,


又像輝煌的紅玉一般,


在黑暗中閃著電光,


看,這條白光多麽明亮!


我再也不會把它放走了!


—哎喲!上帝!


門怎麽在咯咯地響?


梅菲斯特(走進來。)


歡迎!多謝你的好意。


瓦格納(不安地。)


歡迎!歡迎!


真是喜氣臨門。


(低聲。)


但是請閉緊嘴巴,屏住呼吸,


一件輝煌的事業就要完成。


梅菲斯特(更加低聲地。)


到底在搞什麽?


瓦格納(更加低聲地。)


一個人就要被造成。


梅菲斯特


造人?難道你把一對情侶關在那昏暗的霧氣裏?


瓦格納


上帝保佑!


那種生殖方式,


我們認為荒唐愚蠢。


生命之所以形成,是很微妙的事情。


那種溫潤和婉轉的力量發自於內心,


根據由先到後,先近後遠,


在自己的內心形成,歸自己占有,


這種搞法如今已顯得粗俗。


也許動物今後還樂於如此,


可人類原本具有偉大天賦,


將來必須有更加高尚的出身。


(轉向爐灶。)


瞧!閃光啦!—真有希望,


我們要把這幾百種元素聚集在一起,


進行調和—


是呀!調和乃是關鍵—


從容地調配成人的元素,


放在瓶裏,加以密封,


對它蒸餾到一定的程度,


就能悄悄地完成這項工作。


(又轉向爐灶。)


快啦!那一部分更加明亮,


我的信心越來越堅定,


人們對於自然的神秘常常大加稱讚,


我們卻大膽而理智地實驗,


自然一向把它們有機地組合,


我們以結晶方式將其展現。


梅菲斯特


壽命長的人閱曆定然豐富,


他看世上沒有一件事可以稱作新聞,


鄙人早在漫遊四海的年代,


也曾親眼見過結晶的人。


瓦格納(聚精會神地注視著燒瓶。)


在上升,在閃亮,在聚積,


馬上就要大功告成。


偉大的事業在最初的時候


總會顯得有些狂妄,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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