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傅敏(1/3)

致傅敏


一九六二年三月十四日


親愛的孩子……有理想有熱情而又理智很強的人往往令人望而生畏,大概你不多幾年以前對我還有這種感覺。去年你哥哥信中說:“爸爸文章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滿了熱情,很執著,almost fanatic〔近乎狂熱〕。”最後一句尤其說得中肯。這是我的長處,也是我的短處。因為理想高,熱情強,故處處流露出好為人師與拚命要說服人的意味。可是孩子,別害怕,我年過半百,世情已淡,而且天性中也有極灑脫的一麵,就是中國民族性中的“老莊”精神:換句話說,我執著的時候非常執著,擺脫的時候生死皆置之度外。對兒女們也抱著說不說由我,聽不聽由你的態度。隻是責任感強,是非心強,見到的總不能不說而已。你哥哥在另一信中還提到:“在這個decadent〔頹廢的〕世界,在國外這些年來,我遇見了不少人物Whom I admire and love,from whom I learn 〔一些我仰慕喜愛、值得學習的人物〕,可是從來沒有遇到任何人能帶我到那個at the same time passionate and serene,profound and simple,affectionate and proud,subtle and straight forward〔(同時)又熱烈又恬靜,又深刻又樸素,又溫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的世界。”可見他的確了解我的“兩麵性”,也了解到中國舊文化的兩麵性。又熱烈又恬靜,又深刻又樸素,又溫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這是我們固有文化中的精華,值得我們自豪的!


當然上述的特點我並沒有完全具備,更沒有具備到恰如其分的程度,僅僅是那種特點的傾向很強,而且是我一生向往的境界罷了。比如說,我對人類抱有崇高的理想與希望,同時也用天文學地質學的觀點看人類的演變,多少年前就慣於用“星際”思想看待一些大事情,並不把人類看做萬物之靈,覺得人在世界上對一切生物表示“唯我獨尊”是狂妄可笑的。對某個大原則可能完全讚同,抱有信心,我可照樣對具體事例與執行情況有許多不同意見。對善惡美醜的愛憎心極強,為了一部壞作品,為了社會上某個不合理現象,會憤怒得大生其氣,過後我卻也會心平氣和地分析,解釋,從而對個別事例加以寬恕。我執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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