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交,我心肅然

千年之交,我心肅然


每當我在萬米高空向飛機舷窗外望去,雲海蒼茫,天穹無限,人類發達的科技所推進的如音時速,竟仿佛於“無限”之中完全停止不前……


那時我心肅然,頓悟具體的每一個人之渺小。不禁沉思渺小的我們每一個人存在著的意義,以及所謂人在真諦與世界規律之間亙古長惑的迷惘……


於是我心不但肅然,而且悸悸,敬畏著“無限”和“永遠”這樣的詞匯,如敬畏神明。那時人心在空中卻並不飄然,恰恰相反,會極冷靜極客觀甚至有些超現實地形而上地評估自己生命的價值。人的思想需要這樣的時刻。每當我子夜猝醒,聽鍾聲嘀嗒,想到我正處於兩個日子混合一起的時間裏,頓歎人生苦短。一株樹也許活千年;一塊山石飽經風雨侵蝕,卻能多少世紀以來巋然聳立;而我們人的極有限的生命,卻有三分之一是在睡眠中悄悄逝去的,幼年、少年和老年又占去了三分之一左右,在剩下的三分之一裏我們究竟怎麽活才算活得積極主動?才算對得起我們這一生命現象奇跡?無論我們對自己的人生滿意不滿意,它首先意味著是奇跡,而且注定了僅有一次,就像一顆露珠形成在葉片上僅有一次……


於是我心不但惆悵,而且忐忑。惆悵時間的流淌,忐忑於做著什麽而又懷疑所做的值得與否。在千年之交,我心同樣肅然。2000年的第一個日子的開始照例是從零點;2000年的第一個日子太陽照例從東方升起;這一個日子也照例來臨在冬季……它真的與從前的一千年個日子有何不同麽?它真的比以後一千年個日子特殊麽?但一想到我的生命竟偶然經曆這千年之交,肅然中心裏還是有些異樣。


我們並不總是有暇梳理自己以往的人生;也並不總是有情緒對自己以往所持的人生觀作認真的自詰和思考。而不常梳理的人生是“狀態”不透徹的人生,可能由於經驗和教訓的粘連不清而影響我們人生的質量;不常自詰和思考的人生觀可能是執迷不悟的人生觀,這樣的人生觀可能使我們心生出厭世的悲觀……


於是我想——某些特殊的情境,某些不尋常的時刻,尤其某些千載一遇的日子,對於我們最主要的意義大約就在於——促使我們加倍珍惜我們的生命這一種奇跡。


於是我想——我們人類的一切文明和成就,乃是先人對我們的生命所做的貢獻。我們珍惜生命的一種方式常體現於我們對先人的貢獻的享受……


而我們又能為後人貢獻什麽?在他人為後人所做的傑出貢獻中,可有我們的光和熱?如果我們不能為人類科學做出貢獻,我們還可為人類的文化留下隻言片語;如果我們的生命並不能對世界和國家發生絲毫積極主動的影響,其實我們也不必沮喪,起碼我們可以影響我們的親友,起碼在他們悲觀的時候,我們能以我們的樂觀安撫他們……


我們的樂觀從何而來?難道不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境、時刻和日子裏受到特殊啟迪的結果麽?在所有人生的啟迪中,樂觀的人生精神是最寶貴的。即使我們連我們的親友也難以影響,我們畢竟還可以靠樂觀影響我們自己、安撫我們自己。普遍的,大多數的正常過渡的人生,是足以因人的樂觀精神而體會愉快的。在千年之交,我祈祝世界上樂觀的人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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