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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覺新也在後麵跟著他們跑。


這一切情形都是覺民和覺慧在旁邊親眼看見的,而且隻有他們兩個人對這一切抱著強烈的反感。在這個家裏,在這個環境裏,他們完全成了陌生的人。四周的鬧聲和笑語,好像是他們所不能了解的語言;那許多往來、談笑、喊叫、酗酒的生物,好像不是他們的同類的人。許多張臉他們似乎認識,而仔細看去,又像從未見過,他們有幾次甚至疑惑起來,不知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要怎樣做才好。別人的舉動已經告訴了他們:在這個環境裏他們是完全不需要的。但是克明和覺新們不肯讓他們離開這裏,因為需要他們來湊數。他們兩弟兄應當留在家裏擔任戲台上跑龍套的角色。他們被安插在一桌較不尊貴的客人的席上,做笑臉,舉酒杯,吃菜,不像一個人,隻像一副機器。第一天覺慧忍耐下去了,晚上接連做了些噩夢。第二天他不能夠再忍耐,在早飯與午飯之間偷偷地溜出去一次,在新的青年朋友那裏受到了嘲笑,然後又得到了安慰,於是有了勇氣回家來忍受新的侮辱(覺慧稱這為“侮辱”)。但是第三天他卻失去了溜走的機會。


梅跟著錢太太來過,她穿著她平日很少穿的發亮的淺色衣裳,係著素色裙子,臉上也常露笑容,瑞玨親熱地接待她。她們談了許多話。晚上她走得早。第二天早晨她差人給瑞玨送一封短信來:她生病了。梅的病是真病。在這些日子裏她的病更深了。她的臉上帶了一點病容,但是看起來卻添了一種回光反照的美,使得稍微敏感的人都起了痛惜的感覺,知道這顆美麗的星快要隕落了。可是在這個家裏有這種痛惜的感覺的人並不多。覺新自然是一個,他也許是最關心梅的人,然而在他跟她中間有許多無形的柵欄(至少在他看來是有的),他們隻能遠遠地互相望著,交換一些無聲的語言。他們連單獨在一處多談幾句話的機會也要避開。他們兩個人都以為這樣做或者可以減少彼此的痛苦,而事實上卻得到了相反的效果。所以他是一天一天地瘦了;她也是一天一天地瘦了,她甚至常常吐血。周氏也喜歡梅,但是她不能夠了解梅的心事,她也不能夠給梅以真正的安慰。其實這樣的安慰誰也不能給,便是了解梅最深而且近來跟梅十分要好的瑞玨也不能夠給梅以真正的安慰。


琴也來過,在淑英的房裏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很早就回家去了。她說人不舒服。她真聰明,會裝病。當天她就叫張升偷偷地送了一封信給覺民,要他到她的家去。


覺民得到琴的信,馬上找一個機會偷偷地溜到琴那裏去了。他跟琴很自由地暢談著各人的胸懷。他從姑母家出來,心裏很高興,很快地走回自己的家。但是出乎意料之外,他還沒有走到堂屋門口,就被迎麵走來的覺新看見了,覺新低聲問他:“到琴那兒去了來,是不是?”他吃了一驚,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最後點了點頭。


“我曉得,我先前看見張升私下遞信給你。我也知道琴裝病。我知道你們的事情,”覺新依舊低聲說,臉上現出了笑容,這是苦笑。覺民不說話,他也笑了,他的笑卻是滿意的微笑。


覺新朝四周看了一下,他看見克明在旁邊走過,便換上一副笑臉跟克明說了兩三句話,等克明走開了,又接著對覺民講話,聲音依舊很低,但是臉色變了。他說:“你倒幸福,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想去看一個人的病,然而我連這點自由也沒有。她病到這個樣子,我卻不能夠到她家裏去看她。她今天給你嫂嫂寫了信來。她還說,看見我氣色不大好,要你嫂嫂多多勸我把心放寬些。你想我怎麽能夠放寬心?我明知道她這時候很需要我,她……她……”他說不下去了。


覺民聽了這幾句話,很感動,就說:“大哥,你也太苦了。我勸你還是趁早忘記梅表姐吧,你多思念她,隻是苦了你自己,而且你想著她,又怎樣對得起嫂嫂,你不是也愛嫂嫂嗎?”


覺新的臉色完全變青了,他含著滿眼的淚水望著覺民,半晌不說話,過後忽然生氣地斷續說:“她這樣勸過我,現在你也這樣勸我!大家都這樣勸我。……你的見解跟他們完全一樣!……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還有什麽用?……”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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