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急(1/2)

晚潮急


一場熱帶的豪雨剛過,洶洶湧湧的大西洋霎時灑滿千萬點金星,雲破處,卻見一輪明月高懸當頭。雨季到了尾梢,正是非洲的十月的夜晚。海風襲來,沿岸的椰子樹抖著大葉子,發出一片蕭蕭瑟瑟的沙聲。論風景,這一帶美到極點,尤其是眼前那座島嶼,半遮半掩在波光月影裏,周身披滿羽毛也似的雜樹,翠盈盈的,蒙著層怪神秘的色彩。


靠岸不遠泊著一條遠洋輪船,船上的燈火亮堂堂的,斷斷續續飄來狂熱的搖擺舞曲。這使我想起梅裏美的小說《塔曼戈》,沒準兒這條船就是“希望號”呢,新駛進幾內亞灣,前來販運奴隸。我恍恍惚惚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我的眼前幻出一長串赤身露體的黑人,戴著鐐銬,被人強把他們跟自己的家庭骨肉撕開,趕往不可知的命運裏去。


一陣敲門聲把我從幻夢裏驚醒。來的是葛伯勒先生,是我今晚上專誠等候的客人。葛伯勒是個很矜持的人,留著一圈連鬢胡須,兩隻沉思的大眼顯得十分誠懇。性情比較沉靜,可是一握手、一笑,特別是那閃耀的眼神,處處透露出他內心裏那股烈焰騰騰的熱情。我跟他相識已經好幾年。他身上有時濕透非洲的熱雨,有時掛著寒帶的霜雪,有時又滿披亞洲的風塵,四處奔波,從來不見他露出一絲半點疲倦的神色。他有祖國,卻不能明著回到他的祖國去。他的祖國是所謂葡屬幾內亞 。他竭盡精力,奔走呼號,在國內發動起生死的鬥爭。他就是這鬥爭的首領之一。


葛伯勒見我屋裏暗沉沉的,問道:“燈壞了麽?”


我說:“沒壞。一開燈,我怕把先來的客人趕走了。你看滿屋的月色多好,把它趕走豈不可惜?”


葛伯勒動手把椅子搬到露台的月色裏,坐下,一邊含笑說:“你倒有詩人的氣質,也許你正沉到詩境裏去了吧?”


我笑笑說:“不是詩境,是沉到一篇小說的境界裏去了,我正想象著早年非洲的痛苦。”


葛伯勒說:“你眼前還擺著另一部小說,知不知道?你該看過英國斯蒂文森 的小說《金銀島》吧,那金銀島不在別處,就是那兒。”說著他指了指眼前那煙月籠罩著的島子。


這倒是件新鮮事兒。想不到那絕美的島子,竟是斯蒂文森描寫的西方惡棍凶漢爭財奪命的地方。這也可見當年殖民主義者怎樣把大好非洲,整個浸到血汙裏去。幸好今天的金銀島,再不容西方海盜們橫行霸道了。


葛伯勒含有深意地說:“不幸的是西方海盜橫行霸道的日子,並沒完全過去。我們祖國的人民,今天不是照樣戴著奴隸的鐐銬麽?”


這提醒我想到昨天在他家裏碰見的事情。昨天下午我去看他。他的住處藏在一片可可樹的濃蔭裏,滿清靜的。幾個青年人正坐在廊下,聚精會神地編寫什麽宣傳品。廊角裏堆著幾捆印刷品,散發著一股新鮮的油墨味。


葛伯勒恰好在屋裏跟人談話,見我來了,忙著招呼我,卻不給我介紹那位朋友。這是一個生得俊美的青年,長著一頭好看的鬈發,上身穿著件火紅色襯衫,不知幾度濕透了汗,襯衫上處處是一圈一圈的汗漬。他歪著身子半躺在一張藤椅裏,繃著臉,神情顯得有點緊張。


我覺察出他們正在討論什麽嚴重的事情,坐一會兒想要告辭。


葛伯勒按住我說:“慌什麽,多談談嘛。今年夏天我們有位同誌參加過和平與裁軍大會,回來還談起你呢。”


我因問道:“也談起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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