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文學的趣味(1/2)

代序 文學的趣味


文學作品在藝術價值上有高低的分別,鑒別出這高低而特有所好,特有所惡,這就是普通所謂趣味。辨別一種作品的趣味就是評判,玩索一種作品的趣味就是欣賞,把自己在人生自然或藝術中所領略的趣味表現出就是創造。趣味對於文學的重要於此可知。文學的修養可以說就是趣味的修養。趣味是一個比喻,由口舌感覺引申出來的。它是一件極尋常的事,卻也是一件極難的事。雖說“天下之口有同嗜”,而實際上“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它的難處在於沒有固定的客觀的標準,而同時又不能全憑主觀的抉擇。說完全沒有客觀標準吧,文章的美醜猶如食品的甜酸,究竟容許公是公非的存在;說完全可以憑客觀的標準吧,一般人對於文學作品的欣賞有許多個別的差異,正如有人嗜甜,有人嗜辣。在文學方麵下過一番工夫的人都明白文學上趣味的分別是極微妙的,差之毫厘往往謬以千裏。極深厚的修養常在毫厘之差上見出,極艱苦的磨練也常是在毫厘之差上做功夫。


舉一兩個實例來說。南唐中主李璟的《浣溪沙》是許多讀者所熟讀的: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幹。


馮正中、王荊公諸人都極賞“細雨夢回”二句,王靜安在《人間詞話》裏卻說“菡萏香銷二句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乃古今獨賞其細雨夢回二句,故知解人之不易得”。《人間詞話》又提到秦少遊的《踏莎行》,這首詞最後兩句是“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最為蘇東坡所歎賞;王靜安也不以為然:“少遊詞境最為淒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則變而為淒厲矣。東坡賞其後二語,猶為皮相。”


這種優秀的評判正足見趣味的高低。我們玩味文學作品時,隨時要評判優劣,表示好惡,就隨時要顯趣味的高低。馮正中、王荊公、蘇東坡諸人對於文學不能說算不得“解人”,他們所指出的好句也確實是好,可是細玩王靜安所指出的另外幾句,他們的見解確不無可議之處,至少是“郴江繞郴山”二句實在不如“孤館閉春寒”二句。幾句中間的差別微妙到不易分辨的程度,所以容易被人忽略過去。可是它所關卻極深廣,賞識“郴江繞郴山”的是一種胸襟,賞識“孤館閉春寒”的是另一種胸襟;同時,在這一兩首詞中所用的鑒別的眼光可以用來鑒別一切文藝作品,顯出同樣的抉擇,同樣的好惡,所以對於一章一句的欣賞大可見出一個人的一般文學趣味。好比善飲者有敏感鑒別一杯酒,就有敏感鑒別一切的酒。趣味其實就是這樣的敏感。離開這一點敏感,文藝就無由欣賞,好醜妍媸就變成平等無別。


…………


在這裏我們會起疑問:文藝有好壞,愛憎起於好壞,好的就應得一致愛好,壞的就應得一致憎惡,何以文藝的趣味有那麽大的分歧呢?你擁護六朝,他崇拜唐宋;你讚賞蘇辛,他推尊溫李。紛紜擾攘,莫衷一是。作品的優越不盡可為憑,莎士比亞、布萊克、華茲華斯一般開風氣的詩人在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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