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6)

第九章


有一天早晨,還在N市的訪客時間到來之前,從一家藍柱子、黃樓房的大門裏,飄出一位穿著豪華的花條衣服的閨秀來了,前麵是一個家丁,身穿綴有許多領子的外套,頭戴圍著金色錦絛的亮晃晃的圓帽。那閨秀急急忙忙地跳下了階沿,立刻坐進那停在門口的馬車裏。家丁就趕緊關好車門,跳上踏台,向車夫喝了一聲“走”。這位閨秀,剛剛知道了一個新聞,正要去告訴別人,急得打熬不住。她時不時向窗外探望,看到不過才走了一半的路,就非常懊惱。她覺得所有房屋,都比平時長了一些,那用小窗門的白石造成的救濟所,也簡直顯得無窮無盡,終於使她不禁叫了起來道:“這該死的屋子,總是不會完結的!”車夫也已經受了兩回命令,要他的馬加快速度:“再快些,再快些,安特留式加!你今天真是走得慢得要命!”到底是到了目的地了。車子停在一家深灰色的木造平房的前麵,窗上是白色的雕花,外罩高高的木格子;一道狹窄的板牆圍住了全家,裏麵是幾株細瘦的樹木,蒙著道路上的塵埃,因此就見得雪白。窗戶裏麵有一兩個花瓶,一隻鸚鵡,用嘴咬著杆子,在向籠外窺探,還有兩隻趴兒狗,正在曬太陽。在這屋子裏,就住著剛才到來的那位閨秀的好朋友。對於這兩位閨秀,作者該怎樣地稱呼,才不受人們的照例的斥責,委實是一件大難事。找一個隨便什麽姓吧——危險得很。縱使他選用了怎樣的姓——但在我們這偌大的國度裏的哪個角落上,總一定會有姓這個姓的人,他就要真的生氣,把作者看成死對頭,說他曾經為了探訪,暗自來旅行,他究竟是何等樣人,他穿著怎樣的皮外套散步,他和什麽亞格拉菲娜·伊凡諾夫娜太太有往來,以及他愛吃的東西是什麽;如果認出他的官位和頭銜來——那你就更加危險了。上帝保佑保佑!現在這時候,在我們這裏,對於官階和出身,都很神經過敏了,一看見印在書上,就立刻當作人身攻擊:現在就成了這樣的風氣。你隻要一說:在什麽市鎮上,有一個傻家夥——那就是人身攻擊,一轉眼間,便會跳出一位一表非凡的紳士來,向人叫喊道:“我也是一個人,可是我也是傻的嗎?”總而言之,他總立刻以為說的是他自己。為預防一切這種不愉快的未然之患起見,我們就用N市幾乎全都在稱呼的名字,來叫這招待來客的閨秀吧,那就是:通體漂亮的太太。她得到這稱號,是正當的,因為她隻要能夠顯得極漂亮、極可愛,就什麽東西都不可惜,雖然從她那可愛裏,自然也時時露出一點女性的狡猾和聰明,在她的許多愉快的言語中,有時也藏著極可怕的芒刺!對於用了什麽方法,想擠進上流社會的人物來說,先不要用話去傷她的心。但這一切,是穿著一套外省所特有的細心大度的形式的衣裳的。她的一舉一動,都很有意思,喜歡抒情詩,而且也懂得,還把頭做夢似的歪在肩膀上,一言以蔽之,誰都覺得她確是一位通體漂亮的太太。至於剛才來訪的那一位閨秀,性格就沒有那麽複雜和能幹了,所以我們就隻叫她也還漂亮的太太吧。她的到來,驚醒了在窗台上曬太陽的趴兒狗:簡直埋在自己的毛裏麵了的獅毛阿兌來和四條腿特別細長的雄狗坡忒浦兒麗,兩隻狗都卷起尾巴,活潑地嚎著衝到前廳裏。那剛到的閨秀正在這裏脫掉她的外套,顯出最新式樣、摩登顏色的衣服和一條繞著脖子的長蛇 。一種濃重的素馨花香,散滿了一屋子。通體漂亮的太太一知道也還漂亮的太太的來到,就也跑進前廳裏來了。兩位女朋友握手、接吻、呼喊,恰如兩個剛從女塾畢業的年輕女孩兒,當她們的母親還沒有告訴她們,這一個的父親,比另一個的父親窮,也不是那麽大的官之前,仿佛重新遇見了一樣。她們的接吻就有這麽響,以至於使兩匹趴兒狗又嚎起來,因此遭了手帕的很重的一下——那兩位閨秀理所當然走進淡藍的客廳裏,其中有一張沙發、一頂卵圓形的桌子,以及幾張窗幔,邊上繡著藤蘿;獅毛阿兌來和長腳的胖大坡忒浦兒麗,也就哼著跟她們跑進屋子裏。“這裏來,這裏來,到這角落上來呀!”主婦說,一麵請客人坐在沙發的一角上,“這才是了,這才對了!您還有一個靠枕在這裏呢!”和這句話同時,又在她背後塞進一個繡得很好的墊子去;繡的是一向繡在十字布上的照例的騎士;他的鼻子很像一道樓梯,嘴唇是方的。“我多麽高興啊,一知道您……我聽到有誰來了,就自己想,誰會來得這麽早呢?派拉沙說恐怕是副知事的太太吧,我還告訴她哩,這蠢材又要來使我討厭了嗎?我已經想回複了……”


那一位閨秀正要說起事情,攤出她的新聞來,然而一聲喊,這是恰在這時候,從通體漂亮的太太那裏發出來的,就把談話完全改變了。


“多麽出色的、鮮明的細布料子啊!”通體漂亮的太太喊道,她一麵注意地檢查著也還漂亮的太太的衣服。


“是呀,很鮮明、靈動的料子!但是普拉斯科夫耶·菲陀羅夫娜說,如果那斜方格子再小些,點子不是肉桂色的,而是亮藍色的,就見得更加出色了。我給我的妹子買了一件料子,可真好!我簡直說不上來!您想想就是,全是頂細頂細的條紋。在亮藍的底子上,仔細去看才可以看得出,條紋之間可都是圈兒和點兒……一句話,真好!幾乎不妨說,在這世界上是還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看的。”


“您知道,親愛的,這可顯得太花色了。”


“啊呀,不!並不花色!”


“唉唉,真是!花色得厲害!”


我應該在這裏聲明,這位通體漂亮的太太,是有些近乎唯物論者的,很傾向於否認和懷疑,把人生的很多事物都否定了。


但這時也還漂亮的太太卻解說著這並不算太花色,而且大聲地說道:“啊呀,真的,幸而人們沒有再用折疊衣邊的了!”


“為什麽不用?”


“現在不用那個,改了花邊了!”


“啊唷,花邊可不好看!”


“哪裏,人們都隻用花邊了,什麽也趕不上花邊,披肩用花邊,袖口用花邊,頭上用花邊,下麵用花邊,一句話,到處是花邊。”


“這可不行,蘇菲耶·伊凡諾夫娜,花邊是不好看的!”


“但是,安娜·格力戈利也夫娜,好看呀,真是出色得很,人們是這麽裁縫的:先疊兩疊,疊出一條闊縫來,上麵……可是您等一等,我就要說給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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