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劉抗(1/6)

致劉抗


一九六一年七月三十一日晚


抗:


七月十九日長信讀後又興奮,又感慨。一別二十餘年,故人口吻依然不改,亦莊亦諧,令人莞爾。賢夫婦心廣體胖,兒女個個生龍活虎;看了照片上的室內陳設,與信上的敘述對照之下,愈覺得你創業之不易。成績如此,亦足以自豪了。想執教之外,賣畫生涯亦必不惡;否則偌大一筆教育費以及代步工具等等,如何籌措呢?相形之下,愚兄未置一產一業,除大量藏書少許藏畫,別無所有,真是慚愧慚愧!你家虎兒太格有誌深造,可喜可賀。數十年來我國建築界未有人才;深望賢郎於浸淫希臘羅馬以及文藝複興與近代西方風格之後,將來能歸國留學二三年,周遊大江南北,遍訪廢墟遺跡,為中華民族建築摸出一條路來,建立一個典型。


尊印畫冊,遍覓不見《峇裏行》大作,深以為怪。說起畫冊,我意見可多了:第一,無目錄,為任何圖書所未有;不知是有心破格,抑一時疏漏?若有意破格,亦想不出理由來。第二,橫幅作品向同一方向排列,翻閱反不便;下印標題往往為紙縫所蔽。第三,裝訂不用字典式,書頁不能一翻到底。第四,版權頁印在底頁下角,未免草率。英文亦有問題:publisher下接by,給外人看了不大好;末行英文“中華書局”前隻加by,莫名其妙。第五,封麵紙顏色與封麵五彩人物畫太接近,若用淡灰或中等濃淡之灰(或米色)效果當更好。第六,圖與圖間不用極薄有光紙(即玻璃紙)作襯頁,致常有二頁為未幹透之油墨所黏,揭不開。第七,全書無頁碼,圖畫亦不編號。第八,作品編次雜亂,既不依年代為序,亦看不出根據什麽原則。鄙意既是足下生平第一本專集,自當以年代為先後。


以上隻是批評畫冊的編排與外觀。問題到了我的“行內”,自不免指手畫腳,吹毛求疵。好在我老脾氣你全知道,決不嗔怪我故意挑眼兒——在這方麵我是國內最嚴格的作譯者。一本書從發排到封麵設計到封麵顏色,無不由我親自決定。五四年以前大部分書均由巴金辦的“平明”出版,我可為所欲的。後來並入人民文學出版社,就鞭長莫及,隻好對自己的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將來你收到拙譯各書時,一看出版社名稱就可知道。


說到大作本身,你和我一樣明白,複製品不能作為批評原作的根據:黑白印刷固看不出原畫的好壞,彩色的也與作品大有距離。黃山一組原是我熟悉的,但不見色調,也想不起原來色調,無從下斷語。二十餘年來我看畫眼光大變,更不敢憑空胡說。但有些地方仍然可以說幾句肯定的話。畫人物的dessin與過去大不相同,顯有上下床之別。即使印刷的色彩難以為準,也還看得出你除了大膽、潑辣、清新以外,越來越和諧,例如《蘇麗》《峇裏街關即景》《竹——新加坡》《印度新年》。在熱帶地方作畫,不怕色彩不鮮豔,就怕生硬不調和,怕對比變成衝突。最能表現你的民族性的,我覺得是《何所思》。融合中西藝術觀點往往會流於膚淺,cheap,生搬硬套;惟有真有中國人的靈魂,中國人的詩意,中國人的審美特征的人,再加上幾十年的技術訓練和思想醞釀,才談得上融和“中西”。否則僅僅是西洋人采用中國題材或加一些中國情調,而非真正中國人的創作;再不然隻是一個毫無民族性的一般的洋畫家(看不出他國籍,也看不出他民族的傳統文化)。《何所思》卻是清清楚楚顯出作者是一個二十世紀的中國人了。人物臉龐既是現代(國際的)手法,亦是中國傳統手法;棕櫚也有畫竹的味道。也許別的類似的作品你還有,隻是沒有色彩,不容易辨別,如《綠野——馬六甲》。《晨曦——巴生》所用的筆觸在你是一向少用的,可是很成功,也許與上述的《綠野》在技術上有共通之處。我覺得《何所思》與《晨曦》《綠野》兩條路還大可發展,可能成為你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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