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6)

第五章


險機與康複


尼采回到了巴塞爾。他雙目疼痛,視力很差,因此有兩個朋友前來幫助他。其中一個叫做科斯萊茨,他很年輕,尼采給他取了個昵稱叫彼得.加斯特,意思是客人彼得,這個外號伴隨了他終身,另一個是保爾.李,他是尼采在兩年前認識的朋友,一個才思敏捷的猶太人。由於他們提供了熱情的幫助,尼采才得以重新閱讀寫於克林根布隆的日記。尼采希望能從這些筆記裏提取一些東西作為《不合時宜的思想》第二部分的素材。當時保爾.李剛剛發表了他的《心理學考察報告》,他的英國老師斯圖亞特.密爾和法國老師拉.羅什福科鼓勵了他,讓他將自己的沉思記錄了下來。他給尼采朗讀了自己的作品。尼采很欣賞這篇短小的作品。文中在處理思想時表現出的謹慎作風讓他欽佩。保爾是在拜洛特音樂大典禮的次日將這部作品讀給尼采聽的,這多少都減緩了拜洛特給尼采帶來的不適,他從中獲得了休息。此外,尼采還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他要到保爾.李及其老師的學校去學習,盡管這樣,他還是能夠感受到摒棄理查.瓦格納後所帶來的巨大空缺。


1876年9月20日,尼采寫下了這樣的話:“我的眼科醫生要我長時間地坐在昏暗的房間裏什麽都不幹,因此我在所有的空閑中都在思考過去——久遠的和最近的。度過了這樣一個夏天,秋天對我來說就更加顯現得蕭條了。在這次巨大事件之後,我陷入了一場更為嚴重的憂鬱之中。要擺脫它,我就不能即刻飛往意大利或投入工作,而想要同時兼顧這兩者則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尼采已經申請到了假期,現在他生活中的唯一快樂就是他能夠有幾個月的時間來擺脫老師的工作。


10月底,阿爾弗雷德.布倫納和保爾.李陪伴尼采離開了瑞士。這三個德國人一直走到了熱那亞,又在熱那亞乘船前往了那不勒斯,此時梅森伯格正在那裏等候著他們的到來。


弗羅琳.馮.梅森伯格曾經這樣寫道:“我發現尼采情緒很低落,因為他經曆了長途跋涉,到達的卻是一個喧鬧嘈雜、人群纏繞不休的城市,這讓他感到十分不快。然而,到了晚上情況就不一樣了。我邀請我的客人們乘車去波西利普觀光,在那兒可以看到十分美妙的夜色、天空和大地,在無法描摹的色彩的光韻中蕩漾著的大海,這一切就像迷人的音樂一般充溢於心,天地仿佛一曲和聲,在這種美景麵前,所有不協調的音都消失了。我看到尼采像孩子一般快樂,他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驚訝,他容光煥發,完全沉浸在了極度的激動之中。最後,他對自己看到的一切都發出了熱烈的讚歎,這個場麵預示著他的這次來訪將會收到極好的成效,對此,我深感歡喜。”


弗羅琳.馮.梅森伯格已經租了一幢別墅,這是一座陡峭斜坡上的老膳宿公寓,陡坡上長滿了橄欖樹、檸檬樹、柏樹,葡萄藤也順勢而下,與海波相接。梅森伯格這樣寫道:“紳士們住在底樓帶陽台的房間,我的女仆住在二樓,另外還有一個客廳供我們大家共同使用。”


她把客人們安頓在了她預先定好的休養所裏,但是在開始隱居生活之前,他們還得再等一會兒,因為有一個聲望卓著的鄰居此時正住在休養所附近——這個人就是理查.瓦格納。在拜洛特獲得巨大的成功之後,瓦格納和家人便來到了索倫托進行休養。


雖然經過了長期的工作,此時的瓦格納依然毫無倦態。他白天在附近散步,晚上和不同的人交談。對於梅森伯格和瓦格納的朋友們來說,他和他們的見麵就和國王接見臣民無異。


我們很想知道,自己的老師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了,尼采是否會感到高興。散步和晚會是他無法回避的活動,但是他至少在參與的時候表現出了一絲細微的冷淡。每當瓦格納暢談其未來的計劃,談到他即將開始的工作和想要表達的宗教思想時,尼采願意與保爾.李一起談論錢福特和司湯達的話題。瓦格納自然注意到了尼采和李的談話,當時瓦格納排斥猶太人,同時李也不喜歡他。他自以為好心地告訴尼采:“和他交往要當心,那個人對你沒好處。”但尼采明顯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態度。他幾乎一直都在沉默著,即使被帶入了交談,他臉上那不自然的熱情和快樂也傳遞出了他內心的勉強。對於這種情況,弗羅琳.馮.梅森伯格不止一次地感到驚奇。


她這樣寫道:“但是我從未認為他在情緒上有些什麽問題。我全身心地沉浸在與朋友相處的歡樂之中,因為這種歡樂使剛剛在拜洛特結束的歡樂顯得更加圓滿。一天,我們一起坐在餐桌旁,屋子裏有著看似親密的氛圍,這氛圍引起的快樂使我想起了歌德的一段話,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段話,‘那個人因為有自己朋友的陪伴,寬容地退出了這個世界,享受著人們既不知道、又不懷疑,可以幫助人們在黑夜中走出心靈迷宮的東西,這個人實在是幸福。’瓦格納一家以前從未聽說過這段話,因此他們一聽到就感到十分著迷,央求我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唉!當時的我卻沒有意識到,在這暗夜中,魔鬼也穿越了心的迷宮,他悄悄地注視著這兩顆高尚的心靈,他們曾意氣相投擁有共同的神聖秘密,但是他在中間卻撒下了混亂和分裂的種子。”


10月即將過去的時候,瓦格納離開了索倫托,弗羅琳.馮.梅森伯格和她的朋友們這才得以有空閑將生活重新調整得井井有條。他們對自己的時間做出了詳細的安排:午前每個人都獨自工作,中午一起進餐,接著外出散步、交談,黃昏的時候依然獨自工作,晚餐後進行閱讀。尼采和弗羅琳.馮.梅森伯格都近視,布倫納有肺部疾病,這是個病弱的知識分子圈子,而圈子裏唯一的健康者就是保爾.李,他承擔了朗讀的任務。他要給大家讀的是什麽呢?雅各布.布克哈特關於希臘文化的演講(這份演講稿是一位巴塞爾的學生友情借出的筆記),另外還有米什萊、希羅多德、修昔底德的一點作品。有時候,聽眾總是因為自己的問題或者對文章的疑問而打斷李的朗讀,而最後幾乎都是尼采來解決這些問題,打消聽眾的疑問。


梅森伯格記下了有趣的筆記:“尼采和藹可親。幸好他善良友好的天性在與他毀滅性的智力做有效的抗衡!他非常懂得獲得快樂的方法,懂得在笑話中尋找樂趣,正是這些笑話掃除了存在我們這個小圈子中的嚴肅氣氛。晚上我們在一起時,尼采坐在扶手椅裏,扶手椅處在窗簾的陰影之下,而尼采也會為自己選擇一個舒服的姿勢,桌子上放著燈,李博士就坐在一旁朗讀,年輕的布倫納則坐在我對麵,他靠近壁爐架,邊聽著朗讀邊幫我削做飯用的橙子。我常常開玩笑說:‘我們幾個人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個理想的家庭。我們四個人從前素不相識,沒有血緣關係,沒有共同的經曆,但我們現在卻完全和諧地住在了一起,保持著自己的個人自由和心靈的完全充實。’因此,我們很快便草擬了一個計劃以補充和擴大這種愉快的經曆。”


難道每年來到這個意大利海濱的休養所,拜訪朋友,擺脫學校或教堂裏的一切雜務,建立一種精神上的避難所隻是一種奢望嗎?1848年大革命的第二天,梅森伯格曾在漢堡幫助建成了一種社會主義的共產村莊,這件事一直都是她生命中最優美、最值得紀念的一個章節,她一直將這段記憶作為自己一生當中最偉大的記憶保存在了心裏。而對尼采來說,他從未放棄過創建那個世俗修道院的古老夢想,這一老一少的希望正好契合,保爾.李和阿爾弗雷德.布倫納對這個計劃也表示了讚同,因此,這四個誌同道合的朋友對這項計劃進行了嚴肅的思考。


梅森伯格這樣寫道:“我們已經在為我們的設想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這裏是索倫托,它不在閉塞的城市之中,而是位於美麗的風景區中,所以我們的計劃很快就能成形了。在海岸附近,我們發現了各種各樣由人工擴建過的寬敞洞穴,這些都是名副其實的岩洞,我們進去查看發現裏麵竟然還有著類似講壇的東西,它們看上去完全是為一個演講家而準備的。我們設想,如果夏天天氣悶熱時,我們可以把這裏當做教室。我們還構思了學校的計劃,這個計劃的基礎以古希臘為模型。而主要的教學方式則是承襲逍遙學派的互相訓導。”


尼采對這進一步的計劃感到高興,他寫信對妹妹說道:“我關於教育者的學校的理想,或者是你提到的那種現代修道院,理想聚居地和自由大學總是一個漂浮在空中的幻想。會有什麽發生呢,誰知道?我們預計這個機構包括四十個人,並決定任命你為這個機構裏的女校長和行政官。”


初春季節到來時,布倫納和保爾.李離開了索倫托。現在隻剩下了弗羅琳.馮.梅森伯格和尼采兩個人。他們互相給對方朗讀,但朗讀隻堅持了一會兒,因為閱讀太費眼力而兩個人的視力都不好,他們放棄了閱讀,選擇了交談這種更簡單的方式。朋友的敘述絲毫都不讓尼采感到厭倦。梅森伯格向他講到了1848年那些崇高的日子,尼采喜歡這些內容,而且尤其喜歡涉及馬西尼的話題。


尼采一直記得,在1871年4月,當他穿越阿爾卑斯山時,他意外地與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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