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篇十三 給人質的一封信(1/6)

續篇十三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我去美國的時候,途經葡萄牙。我再一次看到了裏斯本。盡管它很明亮,可是,在我眼中,它總是略帶一點憂鬱。在這座城市裏,人們最喜歡議論的話題就是即將來臨的入侵,葡萄牙舉國上下都陷入了幸福的幻覺。曾幾何時,裏斯本還是世界上最絢爛的一個城市,隨處可見燦爛的微笑,可是,現在全變了!這些微笑變得蒼白無力,這笑看起來多勉強啊!如果你曾經注意過這樣的情形——老母親翹首企盼她奔赴戰場的兒子,她給自己擠出一個微笑,自我寬慰道:“兒子一定會活著回來的,要不然我怎麽能笑得出來呢?”——你就一定能理解這笑容裏的辛酸。


“都快來看看,我很幸福!我依然如此平靜、如此明朗……”裏斯本對世人說道。此時,葡萄牙已經被整塊大陸牢牢壓住了,它就像背負著一座大山,舉步維艱。裏斯本用輕鬆愉快的口吻挑釁歐洲:“我的努力應該是受到褒獎的,瞧瞧,我很脆弱,也很容易受攻擊,但是,我在盡力不讓自己被埋沒……”


我已經習慣了那些我居住過的城市,一到晚上,城市的夜空是煙灰色的,連一點微弱的光亮也沒有。可這個城市不同,它光芒四射,給我一種隱約的不安感。這個首都城市就像是擺在玻璃櫥窗裏的鑽石,四周一片黑暗,唯獨它光彩奪目。這種光彩無疑會招致別有用心的遊逛者。雖然這裏距離歐洲戰場很遠,可是我依然感覺陰雲密布。也許,這塊寶藏已經吸引了那些到處狂轟濫炸的轟炸機?


不幸的是,葡萄牙並不了解這些魔鬼。它對這些不祥之兆無動於衷。它很有信心,還在若無其事地談論藝術。這有些讓人絕望!在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奇觀,誰會忍心踐踏它對藝術的崇敬?誰又會狠心摧毀它的美夢?這裏造就了許多偉大的人物。由於士兵和裝備不足,當侵略者的鐵甲戰車出動時,它使用了不屈不撓的石製哨兵——詩人、探險家和征服者。葡萄牙擁有這麽多輝煌的過去,可會有人阻止它去繼承嗎?


這裏的夜晚總讓人憂鬱,徘徊在這個城市時,我被它深深地打動了:宏偉的展覽看上去那麽完美;公園裏輕柔的音樂聽上去很有分寸,它像泉水一樣潺潺地流動著。這種美妙的感覺會長久嗎?


我想,裏斯本是哀傷的。從它的笑容背後,我看到了感傷,一種比其他死氣沉沉的城市更為強烈的傷感。


我不知道你是否聽過這樣的事情:在一些家庭裏有一種奇怪的習慣,他們在餐桌上為死者保留座位。坦白地說,我不讚同這種做法,逝者已矣,這種做法並不能真正給人以安慰。人已經不存在了,就應該讓他成為曆史。但是,這些家庭不這樣,他們沒有徹底死心,他們認為自己的親人還會回來。這些家庭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賓客,葬禮以後,他們陷入了無休止的等待。就我看來,他們一直在承受無法平息的痛苦,這種苦痛讓人無法呼吸。我最近失去的一位朋友是基堯麥,他是一位郵航飛行員。我的老天!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再也不會出現了,再也不會遲到或者缺席。就算我在餐桌上給準備餐具,那也是徒勞。


但是,葡萄牙不這麽認為。它還在守望著自己眼中的幸福。它繼續為他保留著餐具和小油燈,還播放著屬於他的音樂。裏斯本的人們都在佯裝,他們天真地以為這種虛假的歡樂可以蒙騙上帝的雙眼。


不幸的是,一些避難者在裏斯本出現了。這個城市把自己的憂傷歸咎於一些流離失所的可憐人。這些人不是為了尋求避難所,也不願意通過自己的雙手變為富有的移民,他們離開自己多災多難的祖國,隻是為了守住錢財。


因為在城裏找不到住處,我就在艾斯托利落了腳,這裏離遊樂場很近。現在,我暫時逃離了硝煙彌漫的戰場。我的空軍聯隊已經連續對德飛行九個月了。在唯一的一次防禦戰中,我軍痛失四分之三的兵力。我能想象出來故鄉的狀況,那裏一定充滿了奴役的氣氛,一定時刻遭受著饑餓的侵襲。我存活在城市漆黑的夜色裏麵。每一個夜晚,距離我住所兩英尺的地方會出現許多幽靈,他們在艾斯托利的遊樂場四處流竄。卡迪拉克看起來很沉默,它們一輛接著一輛停留在沙灘的入口處,隨時等待主人的命令。跟從前一樣,人們穿著晚禮服,肆意地炫耀自己的胸飾或珍珠項鏈,他們設宴相互邀請,可他們總是找不到好的談論話題。


於是,滾球遊戲或者用紙牌賭博便成為他們打發時間的方式。這種娛樂,我也上前觀看過幾次。看到那副熱鬧非凡的場景,我的情緒很複雜,既沒有氣憤,也不想去嘲諷,我隻覺得自己的內心裏有一股難以名狀的苦楚。


賭桌周圍擠滿了人,他們的情緒跟著神色緊張的主角一起波動,跟他們一起經曆各種不同的心情,諸如希望、失望、擔憂、渴望和狂喜。他們在跟自己的運氣打賭。可是,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樣的賭局根本沒有意義。因為他們的賭注是空的!他們的財富都源自於他們的工廠,可是這些工廠不是已經被沒收,就是正在遭受航空魚雷的威脅,離破產也不遠了。因此,他們隻是在開空頭支票。他們寧願相信接二連三的狂轟濫炸根本沒有發生,他們依然自欺欺人地保留著以往的傳統。可是這些行為就如同洋娃娃的芭蕾舞,看起來很美卻遙不可及,隻能徒增傷感罷了。


也許,他們從沒有想過這些。我轉身走向海邊透氣。艾斯托利的海域看起來很溫順,我甚至覺得這片海洋也參與了他們樂此不疲的遊戲。海灣裏的浪花輕輕地翻滾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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