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替身 > 章節內容

我的書架

第19章 隱喻·Metaphor(1/6)

第19章 隱喻·Metaphor


尤祺和林若無在高新智能園區的一個簡式餐廳裏交談。


“你說,你最近遇到寫作危機了?”尤祺切下一大塊肉排,遲遲不送到嘴裏,反倒像是切著它玩一樣。林若無看出她沒什麽食欲。


“不僅僅是寫作……是人生危機才對。我前些日子剛滿33歲,我的人生已經一塌糊塗了。”他苦笑一下。


“噢。那我也差不多。我是指危機什麽的。”她停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檸檬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不過我想我應該沒你嚴重吧。我今年24歲,現在也不至於一塌糊塗。”


“對,我能看出來。我是指,從你的文章大致就能看出你遭到感情挫折一類的了。不過,正因如此,倒是給你了不少寫作的衝動吧?你應該感謝這些事。”


“哈,那些殺不死我的,讓我更殘了……那麽,你又怎麽會寫不出東西?如果失意都能帶給人寫作衝動的話。”尤祺見對方不吭聲,於是繼續問,“那你之前有寫過什麽嗎?小說、劇本、詩歌……”


“還沒有,還沒有……也許,快了,快了。”林若無尷尬地說,“我很早前發表過一些小的東西,其實我現在就是一個給公司寫宣傳文案的,隻是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個作家。”


“隻是你覺得自己應該是……”尤祺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切著盤裏的肉排說,“寫東西就是一種表達,無關於非得做不做什麽作家,作家又有什麽了不起的嗎?現在隻要有人自稱作家或‘寫字的’,別人都不會反駁,是因為懶得反駁。因為誰又不會寫些有的沒的。據我的經驗來說,人們往往抱著非達到某個目的不可的態度去做一件事反倒做不好。”


“唉,你瞧,我已經蹉跎掉了那麽多光陰。本來我早就構思好了一部小說,但是我怎麽寫都感覺不對,現在我幾乎什麽都寫不出來了,什麽都寫不出來了!我已經不信任寫作這種破玩意兒了。”


“寫不出來就不寫啊。多簡單的事。”


“不行。你不知道,我真的非常討厭我現在的生活,如果我不逼迫自己在擅長的領域做一點讓我有成就感的事情出來,我寧可去死。”


“相信我。”尤祺放下自己手中餐具,對他說,“你沒有辦法通過逼迫自己改變生活。其實我不喜歡‘獨燭’聚會,甚至厭煩透了這些人讀自己的東西。我幾乎都聽不進去。但是我仍然去,我去隻因為轉移自己當下的注意力,我去僅僅是因為那裏人少,裏麵有我幾位極為熟悉的老同學,有酒、有音樂,燈光昏暗,每次席地而坐都舒舒服服。我去,隻是因為順應自己無法改變的惰性。”


“還有就是他們每次對你文章的讚賞,也會讓你想去那地方吧。”


“也對,也有這一點吧。”她想想,爽快地點點頭,“不過,隻要我有認真寫的文章我從來不會放在那裏分享。可能我放在那兒分享的東西會有你說的那種‘裝’或‘刻意’的辭藻——他們就愛聽這種強調,這個我想我應該承認的。”


“對了,前些天你也答應了,可以與我分享你沒有在那兒分享的文章嗎?”


“可以啊。我現在就給你看吧。”說罷,她拿出電紙屏,翻到了一個文檔,遞給他。


“《她的生與她的死》,為什麽寫這個文章呢?”


“沒什麽原因啊。你這問題真奇怪。硬要說的話,也許因為我上癮,也許因為我無可救藥,隻有寫作才是我唯一的救贖。這些東西都是我不會拿出來見人的,不過既然你喜歡我的東西,正好我就來聽聽你的感覺。”


他立即開始小聲讀了起來。


“她的生與她的死,或,她的自傳。


“活到現在,她似乎從未有過非常遠大、非常堅定的理想。因為她總是缺乏目標。她一點兒都不主動,對於世人熱衷的事。隻要她強迫自己熱烈起來,她就會感到巨大的恐懼,就會覺得自己會承擔選擇失誤的風險。


“作為她最好的朋友,我對她的了解幾乎都是通過無數次和她進行很深入的一對一談話獲得的。所以你就寧願別人來草率地化約掉你的前24年嗎?我對她發問,所以你到底是很不願承擔任何責任的啊。她說不是,她說她相信我會寫得很棒,即使草率,但肯定算不上化約。我打賭,如果她自己來講她想要講的,應該動人得多。但她說,她自己不會言說她自己。


“從她這句話中,我隻聽出傲慢得不能再傲慢的傲慢。但她說這不是傲慢,是無能為力。


“‘我可以先幫你這個忙。以後你願意的時候,再自己補充或者重寫也不錯。可是你就不擔心我不能感受你的感受嗎?’她說沒關係的,那是無關緊要的事。她關心的隻是我如何看待她,而不擔心我是否了解她、愛她,或同情她……”


“所以,這就是你自己在寫你自己嘍?算是你活到至今的一個總結?”


“差不多吧。你看東西真快。”


“是啊,給我點兒時間,我想現在就看完它,我再請你在這兒喝點兒東西吧,我繼續看。”


我不確定她是從何時開始思考關於上帝的問題的。


那時她和父母住在NL路的大院內。3歲那年,下了一場蠻大的雪。那是她童年第一次見到雪。她坐在媽媽的自行車後座上,媽媽載著她去看雪。院子裏有很多小孩子和大人們一起堆了好大好大的雪人,她也想堆那麽大的雪人。回到家後(那時他們還住在木樓,二樓),媽媽把一路上集來的雪堆到一個紅色的小盆子裏——那是給她洗臉的盆子。然後,媽媽用它們堆了一個很小的雪娃娃——在小盆子裏,那個小雪人堆得粗糙,醜醜的,很不好看。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它的模樣。那或許是她所記得的人生中第一次失望。她看著那隻小小的雪人,眼裏有隱約的悲傷,這隻小小的、醜醜的雪人似乎毫無緣由地來到了世上,而隻因下過一場雪,隻因媽媽想要堆一個小雪人給女兒,它就這樣陳粗濫製地被製造而出。孑然一人在小紅盆中,身形殘破,猶如垂淚。然而還未獲得她的欣喜,隻有失望。


或許那一刻,她產生了隱秘的、悲傷的隱喻。


她將自己看作那隻沒人疼愛的小雪人。即使她現在知道那隻記憶裏的小雪人承載著的是媽媽的關愛與生的原初形態,而不是別的什麽。


但它還是那麽無辜。它沒有得到命運之神的垂憐。


它的無辜一如她的無辜。


“要是論原罪的話,我隻有原初的不幸,而沒有原初的罪惡,原初沒有罪惡可言。”她想到。清清白白,innocent。INNOCENT。“沒有任何人能夠為我如此般的存在與境遇負責。”


“這幾段都是在寫你的童年吧?”


“啊,是的。你挑自己喜歡的看吧,不喜歡的跳過就行。”她已經選好飲料,滑動了桌上的屏幕下了單。


“好的,好的,我現在還不想跳過。這些很能給我啟發。”


“在5歲的時候,她寫了一首詩。全詩隻有一句:


‘人啊人,就像池塘中的一顆水泡,終究會破。’”


那是一個陰天的下午。她的父母都出去工作了,她一個人坐在木樓的二樓陽台上,那裏搭著小木桌子和椅子。因為她從小喜愛畫畫,父母給她找來很多白紙和各色的鉛筆,還有藍色的圓珠筆,都擱在小木桌上。她獨自坐在小木桌旁,把一張皺巴巴的稿紙鋪展開來,用圓珠筆在上麵寫下那句詩言,不會的字都用了拚音來代替。寫完那句話之後,她覺得還應該寫下點什麽,因為那是一句未完的話,它後麵應該有點兒什麽。但她不知道後麵應該是什麽了,所以她停在了那裏。


從這一點來看,5歲的小孩子會寫這樣主題的詩文,還是挺出人意料的。5歲的孩子為什麽要去想這樣的問題呢。她寫到了“人”,這種有限性的,終將逝去的存在,寫到了“池塘”,池塘暗指了浩瀚的時空,或者偌大的集體,寫到了“水泡”,這種個體的脆弱的存在形式,寫到了“破”,破即死亡,寫到了“終究”,終究即宿命。


但是她並未讓父母看到這句話,她把那張皺巴巴的紙扔進了垃圾桶。


她努力回想自己的童年。努力回想初次的興奮、羞赧,陷入沉思。她是傷感型的人,沒有錯。這是天生的。她回想不起太多愉快的源泉。按理來講,童年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