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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 1 2012年1月8日(1/6)

File 1 2012年1月8日 1


我在一團迷霧中奔跑,眼前隻有灰蒙蒙的霧靄,辨別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有一個身影,時刻掩藏在如墨般濃重的霧氣之後,而我所能做的,隻是循著那飄忽的身影,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


從夢中驚醒時,天還沒有亮。


眼睛尚未適應房間的黑暗,隻能朦朧看到淡淡的月光從窗外投射到屋中,一如躺在幽深海底,仰望海麵上的斑駁光影。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頭腦昏昏沉沉的,仿佛灌入黏稠的液體,混濁一片。


這或許是昨夜宿醉所致,又或許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令我無法清晰判斷哪邊是夢境,哪邊才是現實。


與夢魘相隨的,還有時常困擾我的“妄想性失憶”。


這是一個我自創的名詞。之所以稱為“妄想性”,是因為,每當我深睡中醒來時,總感覺,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或某個重要的人。可待到頭腦清醒,再度審視自己的過往經曆時,卻找尋不到那樣的事情抑或那個人存在過的絲毫跡象。


於是,我隻能將其歸為自己的妄想。理由很簡單——對於偵探而言,沒有證據,任何猜測都不具意義。


是的,我叫申健祈,一個偵探。


這種狀況已持續許久了,好友洛平說我多半患了精神類疾病,應該去看醫生。或者放下手頭的工作,到海邊安心療養一段時間。


每當他如是勸說,我都會用諸如“太過疲勞而已”的借口敷衍了事。但有時,我真的在想——處理掉手頭的案子,就歇一歇吧!躲開浮躁的都市,躲到一個夢魘追不到的地方,平靜地開始新的生活。


可當我低下頭,看到堆滿案牘的調查文件時,唯有苦笑一聲,坐下來,疲憊卻執拗地在那海浪一樣席卷而來的案件中苦命掙紮。


時間在昏暗的房間中默然流失。目光逐漸適應房間的黑暗,臥室中的陳設一一映入眼簾——房門旁的金屬檔案櫃,辦公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和堆積如山的文件,牆壁上懸掛的時鍾,隱約指向3點20分。


那是一個別具特色的時鍾,鍾麵鑲嵌在一個阿爾卑斯風格的小木屋上。每到整點,閣樓的小窗便會打開,頭戴尖頂帽子的小矮人興高采烈地探出頭來,吹著喇叭,宣告新的時刻已經到來。


她說,喜歡這鍾的款式——有種恍若置身於童話王國的感覺。


她的名字叫汐,有一頭茶色的鮑伯式短發,精巧細致的五官,和一雙不似亞裔人種的蔚藍色眼眸。說話細聲細氣的,總愛談些叫人暈頭轉向的話題。她總強調自己已經成年,但怎麽看,都像個高中女生而已。


還有,她常喚我“大偵探”。


沒錯。她就是“妄想性失憶”的症結所在——一個並不存在,卻時刻縈繞在腦海中的女孩。她是如此之近,好似伸手就能碰到柔軟的頭發;又如此之遠,好似存在於另一個平行的空間。


我想知道她是誰,但唯一能夠獲悉的,隻有她的名字——汐。


我仰著頭,望著交融在黑與灰之間的天花板,心底傳來陣陣如同烈火焚燒般的痛楚。每當她的名字出現在心中時,都會這樣。


我躺在床上,吸氣,呼氣,努力讓內心的火焰平息。直到痛感漸漸消去,我側過身,視線了無目的地遊移到床的另一側,隨即一怔。


月光下,一個裸身的女孩坐在床畔,背對著我。月色將她身體的曲線完整地勾勒在我眼前,齊肩的短發上,微微閃耀著淡淡的茶色光澤。


又是這樣——我在心中輕歎。


這是第幾個茶色頭發的女孩了?第五個?或者更多?


記不清了——


自從妄想的魅影出現後,就時常發生這種事情。


為了緩解心中狂烈的炙痛,我不得不到酒吧,用冰冷的酒精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直到失去意識,不省人事。


有一次,我坐在酒吧角落自斟自飲。醉意正濃時,一個獨身而來的女孩坐在相隔不遠的座位上。我已記不得她的容貌,隻知道在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完全驚呆了。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同她搭訕,喝酒,抽煙。隨後,我把她帶回家,一起過了夜。


這樣做的原因簡單到莫名其妙——那女孩,有一頭和汐一模一樣的茶色頭發。


從那次起,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同茶色頭發的女孩睡覺,幾乎成為一種怪癖。


時而,也會有負罪感產生,好似自己辜負了誰。特別是當事過之後,疲憊和乏味感湧來之時,我會被一種深長的寂寞之情所淹沒。


因為身邊的女孩,不是她。


不會是她。不可能是她。


今日也是如此吧——


我望著坐在月色之中的女孩,忽然發覺她的背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開始回想同她的相遇,但記憶朦朦朧朧,好似一場空泛的午夜電影。我隻能記起電影的開場,卻如何都記不起發展的結局。


那應當是在T市街頭一家不太起眼兒的小酒吧。


我處理完一宗錯綜複雜的案件,身心俱疲。我在街頭隨便選了家酒吧,打算喝幾杯,就返回Y市的住所。


我向侍者點了伏特加。事後證明,這種俄國烈酒並不適合我的胃口。幾杯下肚,醉意便肆無忌憚地湧來,腦袋漲得發痛,胃裏火辣辣的甚為不適。


酒吧中彌漫著煙草、酒精和腐朽木製品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把光線折射成無數雜亂無章的碎片,令人頭暈目眩,加上耳邊回放的麥克·布雷的《家》,不知怎的,我越發煩躁起來。


火焰燃燒起來。我猶如自虐一般,接連灌下幾杯不愛喝的烈酒。看看表,接近十點了。我不能回去太晚。明早六點半,還要去機場接洛平這家夥。


我歎息,吸了支香煙,掏出錢包準備結賬。


大約就在這時,有人坐到旁邊的高腳凳上。一個女孩子的嗓音悠悠傳來,她向侍者要了杯威士忌。


那聲音,哪裏聽到過?


下意識地循聲看去,那抹茶色頓入眼簾。


沒錯,那正是熟悉的色澤,熟悉的發式,就連卷翹的弧度都與頭腦中的印象如出一轍。


我搖搖頭,告誡自己今晚必須回去,明早要交給洛平的信件還擺在事務所的書桌上。


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又向她多望了幾眼。


她側身而坐,時不時呷一口威士忌。這個角度,我隻能看到她的側臉。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視野如經過特殊浸泡的老舊照片似的曖昧不清。我依稀看出她化著濃重的煙熏妝,茶色發梢垂在臉畔,擋住了一半側臉。


正當我移開視線時,聽到了她的搭話。


“不陪我喝一杯嗎?”


不,必須回去了,明天還有工作。況且頭痛得要命,隻想睡覺。


本想如此回答,可不知出於何種理由,在一番遣詞造句後,我最終聽到自己的聲音:“好。”


然後呢?


然後——如何也記不起來了。應該說,我對於昨晚的記憶幾乎一片空白,時間似乎從T市的酒吧直接跳躍到醒來的一刻。


月光清淡,在床單上投下女孩姣美的背影。她如同雪白的維納斯雕像一樣凝坐在床邊。


她長什麽模樣?


我試圖回憶,但除了茶色頭發和模糊的煙熏妝之外,徒勞無獲。


我坐起身,伸手扶上她的肩頭。肌膚相觸的一刻,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卻並未回頭,任憑我的手指沿她的肩胛一直滑到腰際。光滑而溫暖的觸感在我的指間蔓延開,就像清澈的溫泉水流過掌心,暖而柔和。


這種感覺,在我心底激蕩出某種原始的依戀。我又想到了汐,想到了她那細致入微的溫暖情懷。


但這感受,僅持續到手指拂過腰間的一刻。


指肚觸碰到某個凹凸的部位。我僵住了。


定下神來,借著淡淡月光仔細打量女孩的後背。


那是一道淡淡的疤痕,微微凹陷的部位落在潔白的後背中央,格外明顯。


溫存感一刹那蕩然無存,仿佛一道無形的閃電在我和她之間當空劈下。


是她。這怎麽可能?!


說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是錯愕或是惶恐,隻感覺到大腦中那被封印多年的閥門轟然打開,有關那個女孩的記憶如洪水般傾瀉而出。


烏黑的長發,紅潤的臉頰,銀鈴般的笑聲,還有那個夏日悶熱的夜晚,我褪去她的衣衫,輕輕親吻那道傷疤時,嘴唇傳來的觸感。


世上不可能有這種巧合。


有一刻,我多麽希望自己仍處於睡夢之中,但事實卻清醒地提示自己——就是她,那個被你深深傷害的女孩。


“曉橘!”


久違的名字,脫口而出。 2


沈曉橘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了。


十歲那年,家裏發生一場變故。在那以後,我獨自搬遷到T市郊外的中海區,開始新的生活。對年幼的我而言,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任何可令我依靠的事物。


我一度自閉,不與任何人來往。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家裏,我把自己封閉在直徑兩米的狹小空間裏。外界的一切,皆被我視為毫不相幹的異世界。在別人眼中,我則成了徹頭徹尾的怪孩子,連老師都對我敬而遠之。


直到有一天,一個留著黑色長發的女孩,毫無顧忌地把稚嫩的手掌伸入我悉心封鎖的咫尺空間中。


她天真爛漫地說:“你叫申健祈吧?我住在你家隔壁哦,放學一起回家吧?”


那個女孩,就是沈曉橘。


在那雙手的引導下,我開始嚐試著脫離自我限定的空間,跨入那所謂的“異世界”。恐懼之心不可避免,多虧曉橘的陪伴,給予我必不可少的勇氣。


很長一段時間,她是我唯一的朋友。無論去哪裏,我總被她拉在身邊。久而久之,結伴變成陪伴,陪伴變成習慣。習慣成為一種發自內心的守護——守護曉橘,守護她那顆善良無瑕的心。在我幼小的頭腦中,那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時光飛逝,我和曉橘手挽手度過了小學、初中,然後是高中。我們一直同校,就算分在不同的班級,也無法打破二人的親密。那幾年間,幾乎所有人都將我們默認為一對戀人。曉橘是單親家庭,她父親雖然不看好我,但從未幹涉過我們的關係。


我們一起上學、下學,一起吃飯,一起寫作業,一起看電影,直到一起相擁而眠。十八歲那一年,我和曉橘完成了愛的初體驗——在一個下雨的夜晚,在我家二樓不足六平方米的小房間裏。


高中畢業,我立誌前去警校就讀,今後做一名警官。變故卻又一次殘酷地降臨。我再度麵臨生活的巨變。


盡管如此,我仍以第二名的成績通過了警校的入學考試。全國最優秀的警校向我伸出了橄欖枝,我放棄了,隻是在中海區開辦了一間私人偵探事務所,開始獨立生活。曉橘則順利考入T市一所頗有名氣的女子大學,攻讀外語專業。


或許是家庭環境的熏陶,也可能是天賦使然,開設事務所的第二年,我因協助警方破獲了一起大案而一舉成名,一時之間,成了各大媒體的寵兒,被莫名其妙地冠以“天降神探”等誇大其詞的封號。


對於這些虛名,我不以為然,不過事務所的業務卻因此蒸蒸日上。我整日忙得不亦樂乎,連生活都無暇打理。曉橘幹脆搬到事務所來照料我的飲食起居,二人世界也算充實美滿。


直到那時,我仍懷著一種“理應如此”的心態,憧憬著自己的人生:發奮工作,三十歲前同曉橘結婚;買一幢自己的小房子,生兩個孩子;六十歲退休,和曉橘安度晚年。


可現實,並未按預期的劇情發展。


記不清哪裏出了問題,我和曉橘之間產生了隔閡。我有我的案子要辦,她有她的考試要忙,就算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也總是相對無言。


最終,維係在兩人之間的氣泡“啪”的一聲破裂,十餘年的感情隨之崩壞,終於淪落到形同陌路的悲哀境地。


那時候——


回憶的思緒,被床畔的女孩喚回。她緩緩轉過頭來,輕聲說:“健祈,你現在才發覺——是我啊……”


“曉橘……”


我張口,再閉口,無言以對。


她的容貌改變了很多,我不敢相信她會剪去長至腰際的黑發,還染成了茶色,更想不到以乖乖女著稱的她,會濃妝豔抹地出現在酒吧。


“曉橘,你換了新發型……”


不知該說什麽,我隨意找了個話題想擺脫尷尬。


“嗯,你喜歡嗎?”


曉橘的話語中不無試探的意味,她將身體靠近我,跪坐在床上。借著月光,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赤裸的胴體。她比以前瘦了很多,甚至比汐還要苗條一些。


汐?!——這種時候,怎還能想起她的名字。


我努力將她趕出腦海時,曉橘卻像一條光滑的小魚鑽進我的懷中。她緊緊抱住我,飽滿的胸在我腹間摩挲,滾燙的身體炙烤著我的皮膚。


她附到我的耳畔,嬌媚地低訴:“健祈,我好想你。”


這話語好似一雙溫暖的手掌,輕柔地拂過心中最柔軟之地。我想去抱她,但在短暫的意亂情迷之後,我選擇將她推開。


“曉橘,去睡一會兒吧。”我歎息,“明早我要去T市國際機場接洛平,順路把你送回去,然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她沒有回應。纖弱的軀體,在話音落下的瞬間驟然繃緊。


內心隨之一陣刺痛。


“忘了我吧,去找個愛你的男人——”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曉橘打斷了我,“健祈,為什麽?”


“我……”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非要離開我不可?”


我想要回答,但最終還是沉默了。


為什麽我要離開她?我本該給她一個解釋,可是,連自己都毫無頭緒。


曉橘驀地笑了,帶有幾分苦澀,幾分自嘲。


“你太狡猾了,不是嗎?隻留下一封分手信,就消失不見了,留我一人尋找,哭泣。哭泣,尋找。”


是的。那一天,我確實趁曉橘上學時,把一封決絕的信函放在了事務所。


我在信中寫了什麽?


記不起來了。但大體和今天說的話相似吧!


“為什麽,健祈?給我一個理由就那麽困難嗎?”或許是酒精的作用還未消退,她的聲音提高了很多,“你可以責怪我,可以打罵我,至少讓我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會讓你這樣絕情。如今,連我們的身體都已坦誠相見,你總該告訴我,究竟是什麽緣由,使你選擇放棄我們十多年來的感情!不知道緣由,就算是死,我也無法瞑目的——”


“不,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那,你倒是告訴我,告訴我——你的真相。”


曉橘那雙深褐色的雙眸筆直地凝視著我,目光中滿是堅定與決然。我想別過頭,躲開她的視線,她的目光卻如兩束利劍,深深刺入我的身體。


我不斷地咽下口水,嘴唇幹燥得像要裂開,可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


無話可說。


曉橘說得沒錯,一定有什麽原因的——主觀上的也好,客觀上的也好。否則,我不可能毫無因由地做出如此殘忍的決定。


可是想不起來,一絲一毫也想不起來。


頭開始劇烈地疼痛,耳畔嗡嗡作響。


汐的身影,又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我用手捂住額頭,大口地吸氣。四周的空間開始旋轉,好似落入湍急的漩渦,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想躲進被窩,想逃避一切,想要喝酒,想要——她……


她?


……


不知過了多久,症狀消退下去。


曉橘雙手抱著膝蓋,像受傷的小貓一樣蜷縮在床的一角,臉埋在兩膝之間。月光將她的麵容掩藏在膝間的陰影裏。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聽到隱約的抽泣聲。


“曉橘——”


曉橘不加理睬。抽泣聲仍在持續,叫人心碎。


我向來不善於應對哭泣的女子,更何況對方是被拋棄的前任女友。預料之外的重逢,令心緒更加混亂。我低下頭,緊握雙拳。房間被籠罩在一種淒涼的淡藍色之中,四下寂靜,唯有間歇的抽泣聲,在房間裏淒涼地流淌。


哭過一會兒,曉橘止住了淚水。她抬起頭,目光仿佛懸浮在空中的某個地方,月光在她臉上灑下半邊蔭翳,宛如變了個人。


她擦了擦眼睛,低聲說:“果然是這樣,你全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麽?”


“那個女孩。你是因為她才離開我的,對吧?”


“她?”


不知曉橘口中的她指得是誰,我卻不由自主地慌張起來,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麽背叛曉橘的事情。腦海中幾乎第一時間浮現出了汐的麵容。但那不可能——我不可能愚蠢到為了一個妄想出來的女子放棄相戀十餘年的戀人。況且,妄想的出現,也是在離開曉橘之後的事情了。


但在那之前,又發生了什麽?


似乎捕捉到內心的困惑,曉橘向我投來略帶嘲諷的一笑。


“其實,我也想得明白。你我之間的感情大概並非愛情,那多半隻是從小時候起,就養成的習慣罷了,我們之間,其實並沒有太多足以扣動彼此心弦的共通之處。所以,當你遇到真正情投意合的對象時,我們的感情也就顯得不堪一擊了。”


我默默聽著曉橘的話。


“知道嗎,健祈,我也曾嚐試開始新的生活。”曉橘的聲音平靜了許多,“我甚至請雪美為我介紹過新的男友,也同幾個男孩嚐試著交往過。但是不行,我在他們身上尋找的,依然是你的影子,這樣的戀愛,對誰都不會公平。”她的手下意識地滑過身體,仿佛想撫平什麽,“你知道嗎,健祈,十四年啊,那幾乎是我三分之二的人生。你已成為我的一部分,沒有你,我也不再是我。我離不開你。”


曉橘停頓了一下,隨後像做出什麽重要決定似的,語氣凝重地說:“健祈,和我回去吧!”


“回——去嗎?”我茫然地望著天花板。


“嗯,和我回去。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麽,我們都不再追究,隻是像從前一樣生活,不好嗎?”她似乎看到了希望,“健祈,讓我們忘掉這裏發生的一切,忘掉痛苦,忘掉悲傷,也忘掉——汐。”


“你說——汐?”


仿佛一陣電流貫穿全身。我一陣戰栗,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根本未從夢中醒來。曉橘怎麽可能知道這個名字?那不是僅存在於頭腦之中的幻影嗎?


“曉橘,你——你從哪裏聽來這個名字的?”


“哪裏聽來的都不重要。”曉橘語氣平淡,“健祈,麵對現實吧,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你在說什麽?”


“健祈,無論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她已經屬於過去時了,而你還有未來要走下去。”


“你在說些什麽?我聽不懂。”仿佛被遠道而來的小行星擊中了腦袋,意識領域一片塵土飛揚,混沌不堪。


“我知道這很痛苦,可你不能再這樣放蕩下去,你會毀了你自己!即便如此,汐——她也回不來了!就算是她本人,也不願看到你這種樣子。”


“回不來是什麽意思?她一直都在看著我啊——就在這裏,就在這裏啊!”


我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像個歇斯底裏的瘋子。不——究竟是我瘋了,還是全世界都瘋了?或者是我不知何時跌入了與現實平行的異元空間,要不就是掉入了某個蹩腳作家的劇本中?


“冷靜一點,健祈!”


安慰的一方,不知不覺間換成了曉橘。她搖搖頭,像個大姐姐似的柔聲說:“看來他說得沒有錯,你確實受到了太大的打擊,意識上出現了分裂。而我,正是來幫助你的。”


“誰說得沒有錯?我什麽時候受了打擊?”


“健祈,聽我說。”曉橘湊上前,撫了撫我的側臉,“跟我回去吧!讓我們回到過去的生活。我受夠了那種悲傷。我知道你也一樣。跟我走吧!”


說著,她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


她的胸溫暖而柔軟,好似隨時可以將我吸收,融化。就像……就像……


頭痛再一次狂烈地襲來,天翻地覆的感覺。我恍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著我的名字——不,不是曉橘的聲音。


是她!


我甩開了曉橘的手。並非有意為之,可用力還是猛了些。曉橘跌倒在床上,一動不動,久久沒有抬頭。


“對不起,曉橘。”我同樣跌坐在床的另一側,不敢再看她,“我無法再回到你的身邊了——雖然自己也搞不清其中的緣由。可能真的是我精神出了問題。現在這樣子,誰都幫不了我。”我歎了口氣,“關於那個叫汐的女孩,也許就像你說的,已經不在了,也許從來都不曾存在過。可她確確實實地住在我的腦海裏,而且——”


——而且我愛她,非常非常愛。


最後一句話,我沒有說出口。但曉橘似乎聽出了這層意味。


她終於坐了起來,木然地點點頭,隨後站起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裙穿在身上。


什麽都做不了。身體很沉。頭腦空蕩蕩的,像被針頭抽幹了靈魂。


曉橘默默穿好衣服,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走到臥室的門前,繼而停下腳步,問道:“健祈,請你最後告訴我。難道,我連成為她替代品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沒有回答。也許曾試圖回答,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曉橘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剩我一人躺倒在床上,手無力地搭在額頭。天花板黑蒙蒙的,一如深夜的大海,眩迷而迷離,仿佛時刻會將世間的一切吞沒。


曉橘,你不該是誰的替代品。你該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如此想著,視線模糊起來。


是霧。


仿佛有個黑色的身影,掩映在迷霧之中。


是誰?


曉橘,是你嗎?


還是…… 3


醒來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一條窄窄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屋內,化成一道半透明的金色牆壁。


頭還在隱隱脹痛,身上時不時傳來陣陣寒意。一種說不出的困倦感在全身蔓延。


好像感冒了。


我伸展四肢,肌肉稍一活動,酸痛感便撕扯起全身的神經。我索性一動不動,躺在昏暗之中傾聽窗外零星的鳥鳴,半睡半醒中,默數時鍾傳出的“哢哢”聲。


恍惚中,想起了曉橘。


她真的來過嗎?她什麽時候離開的?


我開始自責,竟讓她大半夜一個人離去。好在附近治安不差,夜間的出租車也很多,走高速公路返回T市,四十分鍾左右即可到達。


我決定給曉橘打個電話,確認她的平安,還要為昨夜的衝動向她道歉才是。


我微眯著眼睛,在床頭櫃上摸索手機。恰在這時,手機鈴聲率先響了起來。


“喂喂,你這家夥,可知道現在幾點了?!”


聽筒中傳來的高分貝嗓音,除了洛平以外,不會有別人。我這才恍然記起接機的事情。


約定的時間是早上六點半。


我用迷離的睡眼望向牆頭的時鍾——視線足有兩秒鍾才得以聚焦。掛鍾的指針已劃過六點三十五分的位置。


我像個彈簧似的,猛然坐起身。


完了,非要被那小子嘮叨一個月不可。


我心中叫苦不迭,隨便敷衍了幾句掛斷電話,想翻身下床,誰知身體一痛,又跌回到床上。四肢乏力,像是在建築工地幹了一整夜苦力。


難不成——是縱欲過度?


我扶著額頭,絲毫記不起和曉橘做過什麽——況且,此刻也絕非刨根究底的時候。眼前最重要的課題是如何盡快趕到機場。


我強努著力氣,把朽木似的身體拖到浴室。涼水洗過臉,精神振作了不少,身體卻還跟不上大腦的節奏。踉踉蹌蹌地回到臥室,從衣櫃裏隨便找來一件襯衫套在身上,彎腰正要拾起地上的牛仔褲,卻發現了一個銀色的細長物品。


那不是我的鋼筆嗎?好端端地插在筆筒裏的,怎麽掉到這裏來了?


我放下褲子去拾鋼筆,看見筆筒也在地上倒著。更糟的是,一支筆的筆帽脫落了,墨水漏了一地。我摸了摸地板上的墨跡,已經幹透,清理起來恐怕不大容易。等收拾好筆筒走到書桌前,我徹底愣住了。


剛才慌裏慌張地沒留意到,書桌上竟然一片狼藉。文件夾、相片、筆記鋪滿了一桌麵;原本擺在正中央的筆記本電腦被擠到了邊緣,險些完成自由落體;裝著咖啡的馬克杯也倒了,把下麵的文件染成了牧場上的奶牛。


真是越忙越添亂——我暗罵一聲,想搶救文件也為時已晚。


我不禁揣測,難道有人潛入了房間?


偵探事務所被盜的案例屢見不鮮。為了銷毀證據,那些喪心病狂的罪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


我查看了書桌上的物品,頓時傻眼——其他東西樣樣不少,唯獨少了要交給洛平的信封。若是入室行竊,書桌的抽屜和一旁的檔案櫃都安然無恙,卻偏偏偷走那信封,這委實蹊蹺——一封警察署托我轉交給洛平的感謝信,真的那麽重要嗎?


幸而,餘光瞥到地上有白色一角,掩藏在書桌的後麵。


就是它——洛平的信封!


虛驚一場。


我在書桌旁跪下,想撿起信封,卻發現書桌有被移動的痕跡,與原本地毯上的壓痕差了至少十厘米!


何等力量,才能造成這樣的位移?結合桌麵上有如龍卷風過境後的狼藉景象,我似乎想到一種合理的解釋——我和曉橘,該不會在書桌上……


打住,沒時間胡猜亂想了。


我看看表,七點過五分。


拿起信封,剛要跨出房門,才想起,還沒有穿上褲子…… 4


一路小跑來到一層車庫,鑽進新買不久的豐田 Prius V轎車。車庫裏沒有安裝暖氣,車子裏寒氣逼人。我把信封丟在副駕駛座位上,搓了搓手,按下方向盤後麵的Power Start按鈕。車身下發出一陣電機運轉的低鳴聲,尚不習慣混合動力汽車,聽不到引擎的聲音,總感覺缺了點什麽。


車庫內的陰影被晨光逼退,但感受不到絲毫暖意,涼颼颼的寒氣像細小的微生物般迅速彌漫開。我打了個冷戰,想起昨日的天氣預報——美女主播用甜美的聲音提醒觀眾,從西伯利亞奔襲而來的寒流即將侵襲這個北太平洋上的群島國家,導致以T市和Y市為主的首都核心區氣溫驟降,市民外出應當注意保暖。


我搓了搓手,呼出一口寒氣,將Prius V駛出車庫。


車身安靜得仿佛公園裏的電瓶船。時速提高到三十公裏之後,才有嗡嗡的引擎聲介入。


行駛了大約十分鍾,車子裏依然冷得像座冰窖,我凍得瑟瑟發抖,不由得把手伸向空調的出風口,吹出的風居然是冷氣!


我朝空調麵板看去。非但沒有開暖氣,反而連製冷係統都打開了。我趕忙轉動旋鈕把溫度調高。隨著一股暖流的注入,車內終於溫暖起來,而這時,我已行駛在直達T市國際機場的海岸高速公路上。


車窗一側是平直的海岸線。清晨的海灣寧靜而安詳,這座北方最重要的不凍港此刻似乎還沉浸在睡夢中。


開車途中,我幾次撥打沈曉橘的手機號碼,傳來的隻有斷斷續續的等待音。幾分不安在心底湧動。中控台上的液晶屏幕顯示時間七點三十八分,離上課的時間還差很久,她為何不接電話?


或許是不願聽到我的聲音吧……


到達機場時,剛好八點整。


洛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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